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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豹回到城里把先生出家的事悄悄告知了刘玉琼,同时他也把话带给了刘秀才。他希望这父女俩能把先生从庙里劝回来,先生和他知根知底,有先生在身旁,他心里终究踏实些。尽管他先前受了郭县长的蛊惑,做了许多对不起先生的事。先生是个不计小过的人,他相信先生会原谅他的。
刘玉琼得到消息的第二天就带着闷娃去了黑龙庙。当三豹告诉她先生出家做了和尚时,她无法接收这个事实,她不相信先生会抛妻撇子走上这条路,她要带着儿子去探个究竟。刘玉琼带着闷娃踏进庙门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和那颗光溜溜的脑袋,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泪水一瞬间从她的眼眶里涌了出来。在踏进庙门之前她曾千万次地安慰过自己,也许是三豹看花了眼,也许是他在有意捉弄她开她的玩笑。看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三豹并没有说谎。刘玉琼强忍着满腹的悲伤站在王秀才身后软软地叫了声:“他爹!”
王秀才敲着木鱼的手稍稍颤了一下,接着庙堂里又再次响起了单调而沉闷的木鱼声。王秀才微微颤抖着身子并未回头,从刚才进门的脚步声中,他早已判断出来人是谁。
“他爹!你这是咋了?”刘玉琼流着泪跪在王秀才身后哭泣起来。
王秀才坐在蒲团上微闭着双眼,两只耳朵像是聋了似的,丝毫也不为刘玉琼的哭泣而动容。他手中的椿木棒子机械地敲着木鱼,脸上显出一幅与世无争的详和之气。“当、当”的木鱼声犹如深夜屋檐上滴落的雨水在庙堂里久久回荡着,让人感到了时间的漫长!看着王秀才一幅铁石心肠的样子,刘玉琼的心都快碎了,她泣不成声地抓着他的胳膊说:“他爹,你可以不认我!但不能不认儿子呀!”
闷娃站在王秀才身后懂事地叫了一声:“爹!”
王秀才微闭着双眼敲着木鱼对哭成泪人的刘玉琼说:“我和施主尘缘已了!”
刘玉琼把闷娃拉到身边说:“他爹,你睁开眼睛看看闷娃吧!快十年了,你还没见过他,看他个子长得……”
王秀才依然不为所动,闭着眼睛淡淡地说:“芸芸众生皆有自己的路要走,贫僧选择了这条路就不会再回头,还望施主走好自己的路!”
闷娃摇着爹的胳膊哭着大叫了一声:“爹,……”
王秀才依然没有睁开眼睛看儿子一眼,他知道自己一旦看到那双含泪的眼睛,多年的修行将毁于一旦,他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回去。这娘俩是他的心魔,他只有狠心迈过这道门坎才能修成正果,佛祖考验他的时刻来了……
“你就忍心撇下我和闷娃?”刘玉琼抹着眼泪质问着王秀才:“你当初说过要和我恩爱一生的,这些话全忘了……”
“万物皆为虚幻,尘世之言就让它随风去吧……”王秀才敲着木鱼淡然而有从容地回道:“出家人四大皆空,贫僧已修得六根清静无所牵挂!”
“天下有你这么狠心的男人吗?”刘玉琼流着泪抓住王秀才敲着木鱼的手质问道:“我哪一点对不起你了,你这么对我?”
王秀才如同庙堂上的佛祖,紧闭着嘴再也不开口说话了,回答刘玉琼的只是单调的木鱼声。看到实在无法劝男人回心转意,刘玉琼只好流着泪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庙堂,她一步三回头地在院里轻呤着当初写给先生的那首诗:
我是你窗外一棵微不足道的青藤。
在寒风中,
默默守候着你孤苦的身影。
微小的青藤攀不上你的窗棂,
也许此生,
永不能与你相望。
……
委婉哀怨的诗歌传到庙堂上令王秀才感慨万千,这首诗戏剧般地道出了他俩爱情的结局。如今他俩已分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她不可能走进他清油孤灯的世界,他也不可能再随她回到尘世中去。当初热恋的时候他俩曾爱得轰轰烈烈,爱得死去活来。俩人不顾一切人伦道德,不顾一切闲言碎语的冷嘲热讽冲破家庭的束缚走到了一起,如今谁能想到结局竟是这样的残酷凄凉。命运捉弄人哪,他带给她的只是痛苦,他辜负了她的一片痴情。王秀才闭着眼睛默默回想着往事,心中如同刀绞样地疼痛,多年前那个晚上发生的事仿佛又回到了他眼前……
那一年王秀才被免职后觉得心里堵得慌,苦闷中他开始游览起了舜地的名山大川。舜地名山古迹之多,决不亚于王秀才年轻时到过的任何一座历史名城。单是在前秦时期发生过战事的山川就有十多处,寺庙更是多得不计其数。王秀才游遍了舜地的名山古迹,就在他流恋于那些高山风景和小桥流水而不能自拔的时候,无意中他随着上香的香客来到了这座黑龙庙。
黑龙庙位于黑疙瘩山上,因山脚下一座深不见底的黑龙潭而得名。平时来黑龙庙上香的大多是附近的山民,偶尔也有一两个慕名而来的游客。庙里有一个八十多岁高龄的老僧,法号天明。那天天色已晚,王秀才决定在庙中借宿一夜。王秀才没料到,他的人生轨迹就在这个月朗星稀的夜晚而得以改变。吃过庙里为香客准备的粗茶淡饭,王秀才便与天明高僧秉烛夜谈起来。天明大师博古通今是舜地百年难遇的得道高僧,他妙语连珠地为王秀才讲了许多佛家公案。天明大师看到王秀才愁眉不展只听不说,猜想他定是心中有事,他微微一笑问道:“如若老讷所料不错,施主定是为名所困!”
好个独具慧眼的高僧,王秀才心中一震问道:“何以见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困扰世人的莫过于名利二字!”天明大师满脸庄重地说:“施主一身浩然之气且举止高雅,决不是一般的市井小人。不为钱财而愁,那就只能为名了!”
王秀才把自己这些年的遭遇如此这般地讲了一番,天明大师听完后默然不语。王秀才料想大师有话要对他讲,只是碍于他香客的身份,不便讲出来。他说:“大师有何高见,单说无妨!”
“名利富贵皆是过眼烟云!”天明大师眯着眼睛手捋着雪白的胡子说:“冥冥中一切皆有定数,还望施主能看透这些身外之事!”
想想这些年的遭遇,王秀才心灰意冷地说:“我有经天纬地之才却无用武地,处处要受到小人掣肘,心有不甘哪!”
天明大师淡淡一笑指着王秀才面前的茶杯说:“这个杯子的价值就在于它是空的!施主满腹经纶脑子里塞满了东西,怎能为人所用,自然只能闲弃了!”
王秀才似有所悟:“难不成我把自己腾空才能有所作为?”
“古往今来,真正成大器者莫不大智若愚!”天明大师颔首微笑着说:“施主锋芒毕露,一身正气百毒不侵,其结果只能是遭奸妄之徒的嫉妒打压!依施主的性子自然不适合这个追名逐利的世界。凡事有因就有果,这才是施主内心悲愤痛苦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