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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到他姥娘家去了!”二豹说着也坐在了墙根下。
“躲到他姥娘家就安心啦?”刘秀才冷笑着反问道:“小鬼子长着腿哩,指不定哪天就跑到后山杀人去啦!”
此话不幸被刘秀才言中,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明娃突然跑了回来。他大惊失色地对村人说,小鬼子跑到后山去逮八路,八路没逮着,倒是杀了十几个看起来像是八路的后生。他命大,钻进麦垛里才侥幸捡了条命。
明娃回到村里没过多长日子,那些投奔亲戚和外出逃难的人又都陆陆续续地跑了回来。据跑回来的人讲,无论躲到哪达都能遇到鬼子。无论东塬、西塬还是河川,到处都有鬼子,他们无处可躲。无奈之下村人只好在院里的僻静处挖起了地窖,以备鬼子再来时藏身之用。村人像做贼样惶惶不可终日,每天都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
在外出躲难的村人中,独独三虎一家一直都未露面。其先几天,村人猜想定是鬼子砍了刘金泰的脑壳,这娃吓破了胆躲在外头不敢回来了。孰料几年后鬼子们全都败退撤走了,三虎还未能回来。村人心想,兵慌马乱的也许这一家人全死在外头了。四虎后来也出去找了三虎几次,愣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三虎一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在村人的眼皮子下失踪了。村人渐渐地将这一家人淡忘在了记忆中。直到五十多年后,舜垣县政府在望贤山后面的原始森林修路搞旅游开发时,在隆隆的开山辟路的炮声中几个蓬头垢面的“疯子”突然惊叫着跑了出来。他们惊慌失色地对身着异服的民工们大声喊道:“快躲躲,鬼子要进山了!”民工们不由得好笑起来,拦住他们一打听才知晓,这几个人是刘王坡三虎家的后人,躲进山里已有几十年了。
在村人外出躲难的时候,进财本打算上望贤山躲躲去,可又放不下家中这些媳妇们。带着她们一达里走吧,那里是土匪窝子不太方便,他只好留在家中走一步看一步。这三个媳妇里,最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秀秀。其余的两个媳妇都有自己的男人罩着哩,受不了委屈。苦就苦了秀秀,虽说嫁给了启勇却是有名无实,两人连洞房都没进过。这女人还年轻,不能在家中窝一辈子。
这天进财在院子里挖着地窖,原先的窖子太小藏两三个人还行,全家都挤进来不让小鬼子砍死也要憋死在里头了。进财决定把地窖再往宽敞里挖一圈,人老了就干不了重活啦,这活要搁在他年轻时一两天就能干完。如今他刚抡上几镢头就觉得眼冒火星,有了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幸好谷氏和秀秀在旁边跟他搭了把手,要不就这点活忙到秋后怕是都干不完。秀秀在地窖里帮着给箩筐里装土,谷氏和苦娃媳妇在上头帮着提土倒土。到了晌午谷氏忙着做饭去了,苦娃媳妇也剁草喂猪去了。地窖里只剩下了秀秀,进财劝她也去歇会儿。这女人性子倔强,一言不发地擦着额上的汗就是不肯把手中的铁锹放下来。进财索性停住手中的镢头蹲在地窖里抽了锅烟,准备把憋在心里多时的话给她说说。秀秀装完土只好停了下来,眼睛看看公公再看看箩筐意思是还干不干。进财喷出一股烟雾连连咳嗽着说:“老三家的,爹给你说个事!”
进财说着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秀秀,他不知该怎样开口才好。要是秀秀没领会透他的意思,还以为是要赶她走哩!进财想了想又把话咽了回去。秀秀说:“爹,你说吧,我听着哩!”
进财抽完烟在箩筐上磕着烟锅子说:“老三家的,启勇也不在世了。你还年轻,以后咋寻思的给爹说说?”
进财这话一出口,秀秀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公公是想叫她改嫁哩!秀秀红着脸说:“爹,他刚离世,我还没寻思过!”
“再找个男人嫁了吧!”进财说:“往后里也有个依靠,再说你也没娃娃,这事置办起来容易!”
秀秀红着脸推托道:“爹,这事以后再说!”
“不敢再耽搁了!”进财劝着秀秀:“爹年纪大了不定那天就闭眼了,临走前想把这事给你办了!要不你以后指靠谁哩?”
秀秀眼里噙着泪没再言语,第二天一早就回了娘家,进财心想她也许是回娘家跟哥嫂商量去了。过了四五天秀秀回来了,进财惊奇地发现她怀里抱着个不满周岁的娃娃。秀秀把怀里的娃娃抱到他面前说:“爹,我托我哥抱来个娃娃!”
进财一时没解开的她意思,“哦”了一声表示自个儿知道了。不料秀秀接着说:“有了娃,我以后就靠他过活了!”
进财这才明白了秀秀的意思,她是铁了心不准备再嫁了。进财叹了口气也没再劝她,他只能点到为止,话说过了好事也就变成坏事了。秀秀征询了他的意思,给抱来的这个娃取了个名儿叫苦根,这样就跟苦娃名字连在一起了。
秀秀有了苦根,屋里也就有了生气,往常她一个人闷在窑里悄无声息的,就跟屋里没住人似的。自从有了苦根,进财时常能听到秀秀在窑里大笑着给娃娃逗乐子。女人心头一旦有了牵挂,活人的心劲就不一样了,与往常比起来秀秀明显显得欢实了许多,就连走路也变得轻快起来。启勇死后,她一直阴沉的脸上这才有了笑容。进财心想,人嘛就得有个奔头、盼头,无论男女都一样。秀秀把苦根背在背上,就连干活也不肯放下来。苦根还小抱来时没断奶,他饿得刚一哭,秀秀就把准备好的面糊糊嚼碎了喂给他吃。女人天生就是做娘的,秀秀虽说没生养过,照顾起苦根却也头头是道。给他换尿布换湿裤子,丝毫也没有女人刚生养时的那股胆怯和慌乱。进财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心想是到了给娃娃们分家的时候了。如今他就这一桩心事没了,当给娃娃们分了家,他心头也就没牵挂的了。他已经七十冒头的人了,也活不了几天了,他可不愿死后给娃娃们留下笔糊涂账,让他们为家产的事闹下意见。家产也没啥好分得,无非就他年轻时置下的那十多亩地和这座院子。他早谋划好了,给苦娃盖了房子院里的窑就没敢为父子俩的份了。院里的三孔窑,他留着住一孔,其余的两孔是启智和秀秀的。那十几亩地他会按着亩产的多寡和地的好赖,给他们弟兄三个分齐整的。院门外的十几棵树,他要全部留给启勇。这娃死得早,他不能再让他屋里人受了委屈。
到了收秋庄稼时,启智和敢为还没回来。就在进财准备捎信让两个娃娃回来分家时,小鬼子再次进了村。鬼子就像走亲戚样,在这一年第三次来到了刘王坡。与前几次一样,鬼子先把村子围起来才从容不迫地进的村。村人已经有了应付鬼子的经验,只要听到全村的狗齐声吠叫,家家户户先忙着往地窖里藏老婆娃娃。把家人全藏进地窖后,进财蹲在院门口忐忑不安地等着鬼子找上门来。鬼子没有找上门,大豹却找了过来。他敲着锣要村人到祠堂去开会,这次的会是由鬼子主持的,有不去的一律杀头。
祠堂大院里挤满了家户里的掌柜们,与往日不同的是少了许多年轻力壮的后生和小媳妇,就连老得没牙的老太太也只有寥寥几个。村人紧紧挤在一起惊慌地看着荷枪实弹的鬼子,谁也不知晓他们这次又为啥事进的村,又要折腾出多大的名堂?村人的脑袋还能不能在脖子上长着,就看鬼子的心情如何了!
这次来的是鬼子还是上次来的那一伙,同样的鬼子同样的汉奸,说出来的话却不一样了。池田这次进村有要事要办,他不知从哪达听说了刘秀才的大名,指名道姓地要他出来做舜地的县长。刘秀才已被鬼子押到了屋前的台阶上,当他明白池田的意思后怒不可遏地说:“要我做县长也可以,请你立马带着队伍从舜垣撤走!”
池田早料到刘秀才会是这幅态度,他冷笑着朝身旁的鬼子使了个眼色。鬼子走过来把一个蓝花布包袱塞到了刘秀才怀里。刘秀才打开包袱的一瞬间,身子像被蝎子突然蛰了一下样猛然一抖,吓得惊叫着一把把包袱扔在了地上。包袱骨碌着滚到了村人脚下,他们这才看清包袱里有个光溜溜的人头。待看清人头的模样,村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