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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的推移,京兆尹大人的头疼症越发厉害了。
无他,京城里患上奇怪风寒的人越来越多,因这病有传染性,叫周围人的都是如避洪荒猛兽,仓皇逃开不已。
最初是一个西域过来倒卖茶叶的商人,在客栈发热病倒,身上出了一些红点,起初看着不严重,但是没熬多久就死了。客栈掌柜叫了衙门仵作过来验尸,证明了客人的死和自己无关,封了一个大大红包打发,还为这件倒霉事抱怨了好几天。
没想到,后头更加有苦说不出。
过了几天,店里的一个小伙计得了同样的病症,熬了半个月也去了。客栈一连出了两条命案,哪怕和自己无干,也真是有够晦气的,气得掌柜将那客人用过的铺盖枕头床帐,以及小伙计留下的衣物鞋袜,统统烧了个干净!
心想都化作灰了,总该消停了吧。
却不料,这只是一场铺天大祸的开始。
没隔多久,掌柜对面的小酒铺老板,不过是亲自过来送了几坛子酒,也得同样病症去了。再接着是斜对面猪肉铺子的老板娘,街头卖梨的小哥儿,小哥的爹,总之一个传染一个,一个跟着一个倒霉送命。
且这病奇怪,传染起来还没有一个定数,不定就找上了谁。
这间客栈的足有半条街的人家做丧事,好不晦气,大多数铺子或者搬走,或者干脆关门回家歇一阵,昔日的繁华热闹变做清冷萧条。
甚至因为闹得凶,行人都不敢再往这条街过来了。
然而病魔却没有因此消停,不知怎地,居然像透过空气一般蔓延开来,其他街道也渐渐有人病倒,慢慢地,将整个京城都笼上了一层愁云惨雾。
从八月初西域客商发病去世起,到了十一月,不过三个月时间,京城里因为患上此次时疫而死去的人,已经多达六十多个了。
并且还有人陆续病倒,咳嗽、发热,以至于卧床不起,相继离世。
此事不仅惊动了京兆尹,还上达天听,皇帝派了几名得力太医出宫察看病号,却是没有分析出个结果,更没有研究出什么特效药来。
徐离对此颇为烦躁,又是恼火,连带最近胃口都不大好。
顾莲劝他,“你别着急,还是等太医们拿个章程出来再说。”看了看替他盛的汤,只怕早就凉了,因而将自己的这碗推了过去,“别白白饿坏了自己。”
徐离默不作声,端了汤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小豹子眼睛亮亮的,朝着父亲看得目不转睛,“父皇好厉害!”说着,自己端起碗“咕咚咕咚”喝了起来,鼓着腮帮子,完事儿还得意的亮了亮碗底儿,“我也喝完了。”
顾莲怕惹得徐离心烦,朝乳娘们挥了挥手,“差不都吃完了,赶紧带他们出去到外面玩儿,去吧。”
麒麟突然站了起来,一手牵了一个弟弟,说道:“父皇这会儿有要紧事思量,咱们都不可以喧哗打扰,吃得差不多了,我领你们到外面去玩儿。”
顾莲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不知怎地……,最近麒麟像是一下子长了几岁,忽地变得懂事起来,一次、两次还不觉得,这会儿留心了越发觉得奇怪。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一夜成熟。
正在琢磨之际,忽地有宫人神色惊慌进来禀报,“皇上、娘娘,花园里有一个做粗活的小宫女发热,身上……,身上也起了红斑!”
殿内众人都是大吃一惊。
顾莲这会儿亦是没空多想麒麟,先按下不提,朝徐离道:“居然传到宫里了?!听闻这病麻烦就在于会传染,一人得了,可能身边的人都会染上呢。”
徐离断然道:“将人隔开!传太医。”
“等等。”顾莲叫住人,回头与皇帝说道:“宫中仆役住的地方有限,便是隔开,也不是单独留个屋子罢了。这场时疫来势汹汹,要隔就索性隔开一点,而且没准儿后面还会有人感染,那么小点儿地方怎么够?”
徐离问道:“那你打算在哪里安置?总不好病了就都送出宫去,外面不定传成什么样儿,倒是越发叫人惊慌了。”
“自然是不能送出宫去。”顾莲已经快速的思量了下,说道:“我想了,不如把钟翎宫的宫人迁出来,暂时在凤藻宫安置,腾出整个一个宫殿安置病人,然后大门一锁,每日派太医过去诊治,也免得疫情四处传播。”
徐离犹豫了一下,颔首道:“好,就依你这个法子。”
顾莲如今掌管着六宫的一切琐事,即便主子不多,但是加上成百上千的宫人,管理起来也不轻松。此刻与皇帝告了声忙,先撇下了他,领着窦妈妈进行各种安排,身姿翩翩然的先出去了。
徐离看着那一抹婀娜窈窕的身影,微微出神。
京城里的时疫固然叫自己心烦,而叶东海再回来为侄女送嫁,再回京城,同样叫自己心烦。倒不是担心她会再与叶东海有瓜葛,毕竟三个儿子都生了,又与自己朝夕相伴这么多年,叶东海再好也成了过去。
只是那一块强行压下多年的心病,再次被勾了起来。
不管她之前是嫁了人也好,生了别人的孩子也好,事情已然发生,自己不会再用这些去埋怨她。哪怕一开始她不愿意,骂自己有病,横竖跟自己拧着,还替叶东海又生下了一个儿子,因她当时已然嫁为人妇,做了人母,虽然叫自己不痛快,但这也是人性逃不了的牵绊,怨不得她。
心里唯一揭不过去的,还是……,她的真心实意究竟如何?
她一定很聪慧,又隐忍,这些年伴在自己身边一直做得很好,几乎无可挑剔!某些时候,自己甚至觉得,她骨子里和自己是一样的人。
但……,正因为如此,所以有些东西埋得太深了,不能确认。
徐离有些厌恶自己,为了一个女人,费劲心思和多年心血也罢了,现如今彼此孩子都有了三个,却还是吃不准她。这般患得患失、起起伏伏,全然没有在战场上的杀伐果断,果然一入情障,人就变得痴傻可笑起来了。
他走了出去,看到顾莲正在外殿一项一项的交待,吩咐道:“从今往后,在疫情好转之前,都不许再吃生的瓜果,反正现在天冷也不宜吃凉的,凉菜之类的都免了。然后分派人员督促大伙儿,吃东西之前务必要净手,水一定要喝烧开过的,特别是御膳房那边,做饭之前,菜刀和砧板等物也要用开水烫过……”
“问问太医,除了艾叶之类的熏香草药,还有什么可以大范围使用?烧酒和食醋是不是能洒一点儿?总之,大家都要谨慎小心一些。”
“如果再有人发热症状,必须上报!瞒而不报的,发现别人病了帮着隐瞒的,抓出来一律过来回禀本宫,全部严加处置!”
又叫了江真娘几人过来,以及麒麟三兄弟,“宫里有人得了恶疾,往后的日子,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玉粹宫,且都老老实实在宫里面玩儿。”又把方才要勤洗手之类的话说了一遍,“你们莫当耳边风,若是麒麟他们几个感染了症状,不消我多说,也该知道是个什么下场!”
“是,奴婢谨记。”江真娘等等人都是一脸惶恐,齐声应了。
顾莲上前摸了摸麒麟的脑袋,含笑问道:“母妃刚才说的话,记住没有?”又蹲下身去,一手揽了小豹子,一手揽了小狼,“你们两个也要乖乖的,听话哦。”
“我听话的!”小豹子跟麒麟小时候差不多,活泼好动,猛地上前一抱,居然把母亲推倒在了地上,众人又是笑,又是慌得赶忙上前搀扶。
顾莲站起身来,笑道:“二愣子一样的家伙!”
小狼便在旁边抿着嘴儿笑,有一种乖孩子看调皮家伙的隐隐自豪。
麒麟到底大了好几岁,已经懂事了,上前帮着拉了母亲起来,还掸了掸灰,“母妃你有没有被磕着?疼不疼?”
顾莲摇了摇头,“不疼。”低头看向麒麟,目光里面尽是温柔和怜爱,“我们麒麟最近懂事了很多呢。”
麒麟得了夸奖,表情却不像从前那样兴奋,只是“嗯”了一声。
顾莲笑了笑,“最近这是怎么了?”很有耐心的偏头等待,并没有因为时疫的忙碌就忽略儿子,趁着空隙,还不忘叮咛乳娘们看好小豹子和小狼,没有一丝遗漏。
徐离在门口静静地看着,目光闪烁不定。
像是感应到了身后有人一样,顾莲回过头来,松手让麒麟先去玩儿,回头笑道:“皇上什么时候出来的?也不吱声儿。”
徐离笑道:“在看贵妃娘娘运筹帷幄、调兵遣将,不觉着了迷。”
“这是什么刁钻古怪的话?”顾莲携了他的手,才吃了饭,习惯性的往后院绕一绕消食,浅声道:“慌乱能有何用?难道我慌了,时疫就因我着急自己散了不成?”摇头叹了口气,“只盼那宫人只是寻常发热,不是时疫,莫要弄得大家不安生才好,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说了半日,忽地在连廊口上一顿,抬起眼眸,“皇上怎么不说话?”
徐离看着那张明光净莲一般的脸庞,长长的飞眉,用手轻轻抚了抚,一阵熟悉的柔滑掠过指尖,仿佛用水晶做成的曼妙人儿,不仅秀色可餐,心思更是剔透玲珑,是自己此生唯一珍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