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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朝。
凤炽天金色凤袍加身,发戴九翎金凤的发钗,端得威严贵气,坐在高高在上的精致凤座上,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敲击着,一声一声,在安静的朝堂上显得尤为清晰。
底下,官员们本拥挤的站位今日空了不少的位置,整个呈往一边倾斜的局势。
右相叶珍独领,沉稳笔直地站在百官之首,精明的眉眼间洋溢着畅快的喜悦。
另一边,左相的位置空缺,凤沐轩依旧站在原位,一脸沉静,眸中难掩压抑,覆着哀伤的阴霾。
她身后,站着水清浅。
他是这个朝堂上最奇特的风景,不仅因为他是凤天惟一的男性官员,更因为他得了陛下的特准,未摘一直戴在面上的白色面纱,也未着朝廷为他配置的朝服,总一身烟色长衫,缥缈如云。
两人身后,无论官衔高的,还是低的,都空了许多位置。
依旧站在朝堂上的女官们都垂着首,敛着眉,静待凤炽天的发话,心情很复杂。
她们心里都清楚,罪臣杨曼书的势力的确应该清除干净,以防后患,可是牵连实在太广,陛下若用雷霆手段将这些势力全部打压,恐怕会引得人心恐慌,成为动乱的祸源。
并且,许多空缺的要职若得不到及时填补,会影响朝堂内部事务的正常运作。
“众位爱卿,今日怎都这般沉默?”凤炽天终于发话,眸光凌厉地扫射着底下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
听得此话,有人嗫嚅了一下嘴皮子,依旧未言,有人看了看身边的人,见他人不答,学乖,紧紧闭嘴,也不言。
唯有一人,从容不迫地站了出来,面纱上方的那双潋滟眸子平静地注视着凤炽天,举着手里洁白的笏,嗓音浅浅,带着磁性,好听得不像话,“陛下,微臣有事禀告。”
凤炽天见水清浅站出,有些诧异,掩在眸底,似笑非笑,“爱卿请说。”
水清浅不会想为杨曼书求情吧?
“昨日,罪臣杨曼书逃脱,至今未获捕,怕其在暗地里继续谋划大逆不道之事,动摇凤天朝纲,所以,微臣恳请陛下加派人手,将其及时缉拿归案。”明明应该大义凛然的话语,从水清浅口中说出,也如水般平静,让人窥探不到他的真实用意。
他究竟想体现自己的大义灭亲以添陛下对他的好感,还是纯粹地忠于凤天、忠于陛下?
都不得而知。
众人都抬眸惊讶地注视着那抹烟色身影,很是匪夷所思。
水清浅身前的凤沐轩蹙起了眉,显然,也不知实情。
“爱卿多虑了。”凤炽天轻声笑,别有意味地看着水清浅,“昨日,罪臣杨曼书就被缉拿归案,只是朕一时疏忽,忘记及时通知大家了。”
话落,全场哗然,叽叽哇哇了起来,大部分人都极兴奋,感觉压在心上的一块大石终于沉落,再不用担惊受怕。
水清浅眸底掠过一抹异芒,清冷地笑了笑。
刚才,他问出那番问题就是想逼陛下将杨曼书置于光天化日下,这样他才好动手,将其夺回,并带回跟娘亲交差。
可陛下实在狡猾,含糊其辞,只说杨曼书已被缉拿归案,却未说杨曼书其实被凤沐麟私下关押了去。
一条路走不通,自然不能再走下去,干脆换一条,“请问陛下打算何时将此罪臣问斩?”
若杨曼书一直关在麟王府上,他肯定不能动手,不是没有能力,而是……没有勇气,谁让那个女人是他此生惟一的克星呢?
所以,他只能从陛下这里入手,只要她能以朝廷的名义将杨曼书从那个女人手里要回来,依法处置,他就能随时钻空子。
“爱卿深明大义,乃朕之幸事。”凤炽天赞赏地看着云初起,欣慰道,突然,语调一转,显得为难,“不过,罪臣杨曼书犯下滔天大罪,理应三日内斩立决。但其之前对朝廷作出的贡献不可磨灭,所以,朕想多留她一段日子,十五日后,再行刑。”
水清浅微微蹙了蹙眉,不再开口,因为他清楚,再开口,也没有意义,心里正琢磨着怎么从洛安手里夺回杨曼书。
“请问陛下,其他罪臣打算如何处理?”一个女官鼓起勇气站了出来,询问道。
“关于这点,朕已经拟好旨。”凤炽天不紧不慢道,接着,她看向已经站到她身侧的穆灵之,吩咐道:“开始吧。”
穆灵之点点头,就将手中的圣旨打开,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左相谋反,其党羽随之,负于凤天,朕深感痛心,为全凤天朝廷之威望,朕必将以凤天律法公正处理。
原尚书令戴先河,因助左相谋反,且平日犯下多项贪污罪行,三日后斩立决,所抄家产尽数收之国库,其家眷皆贬为奴,发配边疆,永世不得返回凤都;原太尉段会英……”
早朝上,凤炽天除了严惩杨曼书的党羽,还将许多寒门子弟提拔了上来,为朝堂注入了一股清澈的甘泉。
其中,最得利的乃戊雁青,直接从工部侍郎升至左相的位置,与右相叶珍并肩。
这次,杨曼书积累几十年的庞大势力,因着她的自掘坟墓,以及凤炽天的雷霆手段,基本土崩瓦解。
……
下朝后,凤沐轩和水清浅就结伴去往云瑶宫。
刚开始,两人很沉默。
凤沐轩眉眼间尽是沉痛,面色苍白阴郁。
水清浅被掩在面纱后的面色也不怎么好,一向平静的眉眼间染了几分纠结。
总之,两人各有心思。
水清浅瞥了眼身侧的凤沐轩,无奈地摇了摇头,率先打破了沉默,“殿下,昨日在左相府上你跟我说的那些话,现在可后悔?”
昨日,寿宴上,他和凤沐轩曾离开了一段时间,并不如她对陛下所说那般为了醒酒才四处走了走,而是去一处隐秘的地方谈了些贴己话。
“清浅,对皇位,本殿肖想过,可自尘儿回来后,本殿的这份肖想就渐渐淡了。”
“尘儿她很优秀,比本殿优秀,所以,本殿希望她能坐上皇位。”
“本殿看得出来,尘儿以前一定过得很辛苦,本殿至少还有自己的爹爹,可她没有……”
“本殿一直想退让,可爹爹、外婆都不准本殿产生这样的想法,本殿从小就一直被她们逼迫着,纵使本殿不喜欢,她们也不会在乎,一点都不会在乎。”
“本殿好累,真的好累。有时候,本殿真想寻一处隐秘的地方躲起来。可看着天大地大,本殿很茫然,根本寻不到自己想要的容身之所。”
“清浅,你能不能帮帮本殿?帮本殿脱离这种生活。”
……
回到当前,凤沐轩听得水清浅突兀的问话,忍不住一愣,停下脚步,看向身侧的男子,“为何后悔?”
水清浅也停下脚步,转眸,复杂地看着眼前明明自己陷在痛苦中无法自拔,却还总是为他人着想的女子,问:“你外婆被她害了,你难道不恨吗?”
难道这是爱情的力量?
眼前这个女子以前何其风流潇洒!可现在……
“不恨。”凤沐轩摇了摇头,淡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就算她把我杀了,我也不会恨她。”
她陷入自己的思绪,嘴边的浅笑终于漾出幸福,“我曾经做过自己死在她剑下的梦,梦中,我是含笑而终的,心甘情愿。”
之所以觉得幸福,是因为在那个梦里,她死后,她亲耳听到她承认她爱“她”。
“你果然中毒已深。”水清浅中肯地点评道,一直对外界与他无关的事物漠不关心的他此时难得地八卦了起来,“你既然爱她,当初她做你男宠的时候,你为何将她送人?”
凤沐轩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继续往前走去,一边缓缓讲述起她当初的身不由己。
水清浅静静地倾听着,听完,他眸中溢出柔情,猜想道,“当时她知道是你将她送了人的时候,一定很生气。”
要是能早点认识她,该多好。
“为何?”凤沐轩提到以前的事,而且还是关于洛安的,注意力一分散,情绪稍稍好转了些。
“她是个要强的女子,你那般行为,无疑会伤了她的自尊心。”水清浅解释道,嘴边笑意浅浅,若被人看到,那人一定会为其这份如昙花初放般的绝美笑容倾倒。
“清浅,本殿发现你对她很了解。”凤沐轩戏谑地看向水清浅,纯粹地打趣道。
在她眼里,水清浅是个极其冷情的男子,所以,哪天他若承认他爱上了谁,她一定会先看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的。
水清浅眸光微微一闪,垂了眸,冷淡地反问,“是吗?”
若他了解她,怎会至今都不知该怎样做才能得到她的真心?
以前,在他的观念里,碰见自己喜欢的女子,只要将自己珍贵的东西献给她,她就一定会有所回应。
可是,自那次他将自己珍贵的初吻献给她,鼓起勇气将自己坦诚在她面前,她却对他弃之如敝屐后,他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他这个观念建立在男女双方两情相悦的基础上,可用,可在他与她之间,无用。
因为,他与她之间,他只是一厢情愿。
“本殿跟你说着玩呢,你可别当真。”凤沐轩一脸好笑,突然,她认真了起来,真心地劝慰道:“清浅,你年纪已经不小,赶紧找个伴吧,别像本殿,已经做好这辈子都孤苦无依的心理准备,但本殿好歹……”
讲到此,她语气突然干涩了起来,“是个女子,而且本殿的心已经有一份归属,所以本殿能熬下去。
而你不同,你是男子,而且身上有那么大的担子,能有人为你分担最好不过,纵使你再坚强、再优秀,也总归有累的时候。你别不信,待你真的累的时候,若寻不到一个肩膀依靠,准哭死!”
水清浅闪烁出坚定自信的光芒,回了一句,“请殿下放心,我会找的。”
对她,他势在必得!
“那就好。”凤沐轩松了口气,伸手想去拍拍水清浅的肩膀,但想到其似乎很排斥他人的触碰,就立马讪讪地缩回了手。
对这个男子,她真心将他当成朋友的,所以才愿意与他分享自己的事情,希望他以后能过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