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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泽以为没了王熙凤的从旁协助,王夫人至少会消停些日子。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厮没了王熙凤在一旁帮着管家理事,居然把薛宝钗带在身边管家。
林泽听说这事儿的时候,黛玉和林澜也都在场,听完之后都是一脸的惊讶。这哪儿跟哪儿啊,偌大的一个国公府,就让一介商贾之女管家?传出去就生怕别人笑不死你!
最最让林泽吃惊的是,这事儿王夫人不瞒下却欺上!府里头丫鬟婆子奴才小厮的没一个不知道的,恐怕就是倒夜香的也知道事儿。偏偏儿,就有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是谁啊?——贾母!
王夫人明里头暗里头抬举宝钗的行为,贾母是看在眼里的。但是问题你不能把你家这亲戚带过来管家呀!王夫人显然也明白这事儿得瞒着贾母进行,于是上下一封口,得了,还真没人去贾母跟前嚼舌头根子。可王夫人局的不保险呀,于是让探春也出来管管家里头的事儿,着重管管那赵姨娘!
这下好了,贾母那里得到的消息和别人就都不一样了。
贾母听见的说法那是一个有意思,说是琏二奶奶病了不能管家,王夫人近些年的又吃斋念佛慈善性子压不住下人。又想着探丫头也该出来管管家事了,就一并带在身边学学。
老太太一听这话,虽然有些疑惑自己这二媳妇儿什么时候转性儿了,连一向不待见的庶女都肯带在身边教养了?可这话说得很合老太太心意,自家三个女孩儿,最拔尖的早送进宫里的,剩下的一个是大房庶出的,软耳朵根子就和大老爷一样没个出息。三丫头倒是个好的,性子爽利还颇得老太太心意,只可惜不是从老二家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身份儿上就先低了一截子。
贾母其实早就想跟王夫人说道说道,这姑娘家好歹是个娇客,就是庶出的又怎么样呢,何必整日里斤斤计较的,又不肯教这个又不肯教那个的。须得知道姑娘日后嫁出门子去了,那撑的还是娘家人的脸面,不管嫡庶,左右一个女儿家难道还能有什么威胁不成?
现下听说王夫人这样的做法,老太太再没有不肯的,只笑着又叫来探春交代了一回。见她眉目间都是爽利劲儿,老太太心里更满意了。浑然未觉探春的笑容里夹杂着的苦涩,在老太太跟前这管家的名义是给她占了,可全家上下瞧着的可不是她!
薛宝钗管家怎么管?
在家时怎么做法在这里仍然怎么做,强出头的事儿她也就一开始先做了两件,打罚了两个婆子后,众人瞧着王夫人的脸色,自然便知道这是要服软的当口儿了。虽然对亲戚家的姑娘来管教她们,心里自然有些不快活,可当家的主母还坐着看呢,谁敢出来撞在枪口上?有话只是憋在心里不说罢了!
想想平日里,府里上下多少人口口相传地说着这薛家的姑娘,又是胸襟开阔的,又是懂事知礼的。可现在瞧瞧,这手长的,都伸进她们贾府了!这也叫心胸宽广呢?看人家林家,每日里请安送礼样样儿也没落下,自己在梨香院里有个厨房烧饭烧菜从来不叫人操半点心。再有,去梨香院送个口信,也能得一大把的钱,谁不乐意去呢!
啧!虽说是二太太的侄女,可这关系要论起来可还没有琏二奶奶这内侄女亲热呢。再说了,这事儿瞒着老太太一个人罢了,若真要亲戚来管家的,人家林姑娘不比这薛姑娘和自家亲近些?
这些个絮絮叨叨的事情,林泽和黛玉都没什么兴趣,当然了,林澜小胖墩是只要有吃的,再来现在有贾环陪他待在一块儿玩着,心情别提多好了。从他少找唧唧的次数就可以明显看出来,这小胖墩是真的把贾环当成真心朋友在交往呢。
而林泽呢,他对内宅的事情可没什么兴趣掺和,只要不是过来膈应他们林家的人,他就懒得搭理这外面鲜花着锦,内里烈火烹油的荣国府。掺和了干嘛?等这么大一个荣国府油尽灯枯轰然倾塌的时候,好来看看热闹吗?林泽才没兴趣呢。
但是这就有点苦了黛玉了。
没见着黛玉日日都要去贾母那里请安么,没瞧见每日请安的时候,那王夫人的神色都一副“如果你敢说出来,我就不会让你好过”的样子吗?没瞧见那薛宝钗也每天黏着过来亲亲热热的“姐姐”、“妹妹”的叫唤么!
黛玉感到十分地惆怅,她真的对这些一点都不想放在心上。
你荣国府给谁当家关她林家什么事儿,她又从来没想过要在贾家分到丁点儿的好处,而且,他们来的时候还给了荣国府不少好处呢。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自家在这里住着的日子可得清静些,别三五不时地就要过来膈应他们一番!
可哪能都像黛玉所想的这样呢!
某一日,贾母正和众人说说笑笑呢,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到了如今探春跟着王夫人学管家的事儿来了。便笑道:“我原说呢,我们家的姑娘,很该娇养着,这些管家的事情日后再沾手也未为不可。”说着,见探春把头一低,便仍笑了,说:“可到底咱们也是大户人家,哪有姑娘在家时连这些事情都一窍不通的。”
贾母说着,便把黛玉往跟前一拉,只笑道:“不是我说大话,我瞧着我这玉儿也甚懂管家之法的。”便看向黛玉慈爱地笑道:“你母亲在家时,也是我手把手教的她,她虽去得早,可我想着,她必也把你带在跟前悉心教导的。”
说得黛玉也鼻酸起来,只红了红眼圈儿,低声道:“母亲在家时也常说起曾承欢外祖母膝下的趣事儿,还常说外祖母最是个有福气的。”
贾母便也笑了,只搂着黛玉笑道:“好孩子,苦了你。又是我的不是,说了这些话来招你。”
黛玉便把头一低,也不说话了。
王夫人脸上却很有些不大好看。这贾母的话是什么意思?如今凤丫头身子不好了,管家的事儿重新落在自己的手里,府里上下谁不知道?再说了,当年若不是看着贾母一力喜爱凤丫头的才干,又想着凤丫头到底是自己的内侄女,虽说是嫁给了大房的贾琏,可凤丫头的心那是被自己拢络得死死的,再不向着大房的。
现今怎么了?凤丫头突然撂挑子,王夫人倒不疑有他。她哪有不清楚自己这内侄女的,平素最爱卖弄自己的才干,又什么事儿必是走在最前头,只怕别人不知道她有本事。故而她才把凤丫头当枪使了这么些年,要大老爷和琏儿都失了和气。
可如今她又重新管家了,对外说的是近些年里吃斋念佛的脾性儿和软,可府里当年在自己手里头的当过差的婆子丫鬟哪有个不知道的,她的手段可不比凤姐软和到哪里去!
老太太这话说得倒好笑,竟似把她当做看不见一样,只抬举这林家的丫头!又说出那死去的贾敏的事情来,这桩桩件件地,可不就是当众说着她贾王氏如今已经后继无力了么?
王夫人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晦色。老太太的心思再没人比她更清楚的了,眼瞧着贾敏生了个姐儿,又觉得这两个孩子般配的很,在贾敏还活着的时候就写了信去试探口风。若不是王嬷嬷给自己通了个气,她再不能知的!
好一个老太太,原来是在打着宝玉的主意,休想!
莫要说她并不中意这林丫头,就算是她中意林丫头做儿媳妇儿,那也轮不到老太太来做主。宝玉的亲娘还在这里站着呢,老太太就当她死了不成?
再看看站在自己身旁的宝钗,王夫人暗暗地点了点头。
那林家的丫头哪里好?一副瘦弱的身板子,听说小时候还差点没养活住,幸而是看护住了,这才活了这么大。可眼下瞧着,走几步路就摇摇摆摆的,又最是个弱柳扶风的姿态,日后娶进门来谁知道是不是和她那短命的娘一样,没得要人晦气!
到底还是宝钗好!
瞧着宝丫头容貌又好,品性也好,比那尖酸刻薄的林丫头不知道好出几条街去!何况,林家眼瞧着是有些个清贵,可那也不过是眼下瞧着罢了。哪有薛家知根知底的,她妹婿如今撒手人寰的,留下的偌大家业和家财那可不都是宝钗的么!虽说有个薛蟠继承薛家,可也不看看那薛蟠是个什么人物,打死了人命还吃着官司,若不是有人替他结了案,他哪能像如今这样快活!
王夫人想到这里,嘴角便挑起一抹冷笑。待娶了宝钗进门,就翻出薛蟠打死人命的官司,要那薛蟠真正儿的一命抵一命!到那时候,妹子不过是个丧父丧子的女人,哪有什么主意。宝钗又已经是他们贾家的媳妇儿,那薛家多少金银还不都入了她的私库!
王夫人打得算盘别人是不清楚,可贾母却也能猜到一两分,便不由地多看了宝钗几眼。说实话,贾母对薛宝钗的感情也很复杂,到底薛宝钗也要叫王夫人一声姨妈,再者王家的姑娘长得也差不到哪里去,单看着凤姐儿的样貌就能知道当年王夫人也是不差的,只是性格太谨然,把一身的艳丽都遮掩了下去。
倒是元春继承了母亲的端庄也继承了父母二人的容貌优点,那模样性情也都是出挑儿的。贾母亲自卖了老脸请了教养嬷嬷来给贾元春调.教了数年,才调.教出她如今在宫里的心思手段。薛宝钗既和贾元春是姨表姊妹,自然容貌也是有几分相像的。
贾母看着薛宝钗唇边一抹恬淡的笑容,便有些失神。这孩子若不是出生在商贾之家,凭她的样貌品性,也是宝玉的良配了,只可惜……历朝历代结亲哪有不讲究门当户对的。纵使是亲上作亲,也得挑一个日后对宝玉助益颇多的才是。
贾母对宝钗的感情,一则是为着王夫人这样抬举宝钗有些不悦,二则是因为宝钗和元春的几分相似,又不愿打了这孩子的脸面。故而一直也没有说什么,对王夫人的所作所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可偏偏王夫人是个不明白这道理的,只觉得老太太对林丫头太亲热,对自己喜欢的宝丫头却这样冷淡,心里便有些不快。见着黛玉坐在贾母跟前低眉敛目的样子,便笑道:“我瞧着如今大姑娘倒出落地比去年更好了,也是个大姑娘了。”
黛玉只低着头也不说话,别人看来不过是女孩子家被夸奖了总有些不好意思。可贾母却笑道:“可不是么,还记得玉儿才来的时候,个儿才抵到我这里,这一转眼竟已经长大了好些。”
又叹道:“我瞧着宝玉这孩子也是个心实的,两个玉儿打小儿感情就好,我看着也开心的。”
这一句话可把王夫人给气坏了,老太太这么一句话,摆明了是要把林丫头的地位抬上去了不成?听听这话说的,宝玉何时和这林丫头感情好了?
黛玉也低着头,在没人瞧见的角度撇了撇嘴。老太太这话恁得假了,她和那二表哥自打初见,到现在已经快三年了,可也没几个交集点,除了在老太太这里请安吃饭偶尔见着,就是连一句话都没什么机会多说的,怎么就瞧出感情好来了?
宝钗见王夫人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忙上前笑道:“老太太,我听说不几日就是您的寿辰了,我在这里可要先拜一拜老寿星的。”
贾母便笑道:“这话是谁告诉你的,我那生日不过也罢了。”
宝钗便抿唇笑了,只说:“原是昨日去姨妈那里,碰巧就听着姨妈说起了老太太寿辰近了,正要想着好好筹办呢。这不,今日我却来卖乖了。”
贾母含笑听了,眼神却是一暗。这薛家的宝钗果然是个处事圆滑八面玲珑的性子,单瞧着她这话,又把话题转开了,又讨了她的欢心,还不着痕迹地捧着王夫人,两边儿讨好,不愧是长袖善舞的皇商出身。
贾母便看了看王夫人,只笑道:“倒是你有心了。”
王夫人忙起身,十分恭敬地说:“这是媳妇儿分内的事,何来居功之说呢。”
贾母便挥手让她坐下,却也不想转回先前管家的话题了,只对王夫人道:“三丫头是个好的,跟着你也能学着不少东西。你只管教着,凤丫头那里,还是请人拿了帖子去请太医来看一看,是哪里有了毛病,趁着年轻可别熬坏了身子。”
一时说了许多话来,王夫人都一一应下了。贾母见她神色恭谨,自觉也没什么要交代的了,便有些恹恹地,只说:“你们都各自回去罢,我也要歇一歇午觉的。”
众人又都退下回去不提。
只说王夫人携了宝钗回到荣禧堂后面的抱厦之中,便拉着宝钗的手往桌边坐了,又满脸含笑道:“我的儿,今日多亏了你。”
宝钗便也笑了,只是脸颊微红,气息微喘。见王夫人这样开心的样子,便也笑道:“姨妈这话说的,我哪有什么呢。不过为姨妈分忧一二,也是我的本分呢。”
王夫人最喜宝钗这样的懂事,便让金钏儿快快地上了茶果,又笑道:“我的儿,你是不知道,如今我管着家里,老太太最不耐烦的。少不得每日要去训上几句,生怕我拿大了。她哪里知道,若不是凤丫头如今身上不能够,我如何肯要接下这担子呢。”
宝钗听王夫人提到凤姐,便也面露几分忧色地问:“姨妈,我瞧着凤姐姐平素身子倒也结实,如今突然就病倒了,却怕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呢。”
王夫人一惊,忙要细问。
宝钗便只笑了,说:“是我说话的不是,我只是想着,自来那平时身体好的若得了病才难好呢,我只想着凤姐姐平日里身子那么好,现下病了只担心得很。”
王夫人便笑着拉过宝钗的手,口里叹道:“我的儿,亏你这样关心她。若她病中知道,也是要赞你一声的。”又想着凤姐这一病的确蹊跷,便又对宝钗道:“你不知道,你凤姐姐平日里那样的刚强,当真是百个男人不及她一个,口齿伶俐就是十个你也比不过她去。如今病着,还不知道怎么难受呢。”
宝钗便笑道:“姨妈也别太担心了,若要凤姐姐知道了,才不安心呢。”又见王夫人眉间仍有几分疑虑,便笑着说:“还说呢,凤姐姐病了这几日,我却还没空去看她。左右今日无事,便去看一看才好呢。”
王夫人听她这样说,正中下怀,可想着凤姐若真是病得极重的,宝钗去了却也有不妥。便皱眉道:“她如今正病着,你过去瞧她是好,可也仔细着,别过了病气反而不好。”说着,又让金钏儿拿了库房的钥匙,只对宝钗笑道:“那库房里还有几支好参,你挑两支给她送去,嘱咐她好好养病,其他的却不急。”
宝钗便笑着应了,和金钏儿一起出去。留下王夫人在屋中却是扬唇笑了。她原担心凤姐病得久了,家中大小事情都要落在自己的身上,一时顾及不来。可现下宝钗既然借着探春的名义管家,那不如要凤姐病得更久一些才好,这样宝钗积威日久,还怕府内人不服气么!
宝钗跟着金钏儿进了库房,根本没经她来挑选,就见金钏儿已经从一边放得好好的锦盒里挑出两个宝蓝色的抱在怀里就要走了。宝钗正觉奇怪呢,可瞧着金钏儿的样子,却红杏一早知道似的。
“金钏儿,这两支参?”
“哦,这个呀?”金钏儿掂了掂自己怀里的两个锦盒,只笑道:“太太一早预备下的,说这两支参是最好不过的,故留着一直没用呢。”
说着,便又笑道:“原不是给琏二奶奶备着的,这不是巧了么,琏二奶奶这当口病了,这再好的参值几个钱,还是琏二奶奶的身子重要不是?”
宝钗听了也觉有理,便也一笑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