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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没想到他会用这样的语气与她说话。温和的,几乎可算是温柔的。他凝注着她,明明低声下气,目光仍偏执地绝不移动。窗外红日已沉,天边只剩下一缕青色霞光,转瞬即逝。
夜色披落下来,小店里灯火昏昏,她看着他,好像还没能反应过来,表情如受惊的小鹿,并不刻意掩藏眼底的困扰。
她突然转过脸去,斟酒,举杯,仰首饮尽,一气呵成。这回她却喝得呛咳起来,伸手又去拿酒坛子。
他没有阻止,只是她喝一杯,他也必要陪一杯。她从没见过他喝酒,原来贵气的人连喝酒也能这么贵气,修长的五指扣着杯盏,另一手敛着长袖,轻掩面一饮而尽。她看得眼也不舍得眨一下,她知道自己是看一眼少一眼了。
他喝了酒,面上浮起红晕,双眸湿润,薄唇微抿,愈如泛温的美玉令人忍不住伸手摩挲。她当然不会伸手,但她真是喜欢啊。
他就是生得太好看了,才会害她从五岁起一直惦记在心。
这样的男人,说是神仙,说是妖孽,都不为过。
可不管神仙还是妖孽,都是无情无义的混账王八蛋。将她丢给皇帝也就算了,怎么还怂得要回头?
他为什么要回头,他明明知道自己不能抵抗他的一回头!
她突然间感到气愤了,喝得愈来愈快,他眉也不皱地陪着杯。很快一坛老黄酿见了底,她又叫了第二坛,然后是第三坛……
她从来没有喝醉过,今晚却喝醉了。
她一手指着他脸上的红印,吃吃直笑:“你的酒量真好,真好,哈哈……”
他轻声说:“跟我回去,好不好?”
清和的声线,几乎能让人的理智断裂。她笑着笑着就笑趴到了桌子上,手里的酒杯一直在晃,他伸出手轻轻将它拿开了。
“师父……”她低低地开口。声音软糯,令他猝然一颤。她微微眯了眼睛,像是诉苦,又像是撒娇,“你和我爹爹一样……你们都不要我。”
他盯着她,目光一时亮了,又一时暗了。
原来如此。
原来她今日的失态,全是为此。
“我爹爹他……他头发都白了。”她咬着嘴唇,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那恍兮惚兮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我掉河里了你知不知道?是我爹救了我,他救了我,又赶我走!他住在那么大的宅子里,舍卢皇帝派了那么多人看着他……”啪嗒,一颗大大的泪珠终于滚落在桌子上,溅起微醺的尘埃来,“爹爹……他一定很孤独。”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十五宅那座重兵把守的宅院里,住着的是她的父亲吗?
她的父亲,究竟是什么人?
她乜斜着眼觑他,又发笑:“你、你都不安慰我一下吗?”
“我没有父亲。”他好脾气地道。
这句话他已经说过很多遍。她自顾自“哦”了一声,又道:“横竖我爹也不要我,我总归是遭人嫌弃的……”
“不是的。”他轻声说,“我不会嫌弃你。”
她指着他的鼻子大笑:“你都把我扔给舍卢皇帝了,还敢说这种话?”
她这声音略大,店中客人都侧目过来。她一拍桌子,横眉怒目:“看什么看?没见过喝酒的女人吗!”
他伸出手去,轻轻揩掉了她眼角的泪水,大拇指在她的脸颊上摩擦而过,令人迷惘的冰凉又柔软的触感。
她怔住了。
“我不会把你送给别人。”他的声音很温柔,是真的温柔,响在她醉倒的梦境里,“即使他是皇帝,也不可能。”
她傻愣愣地,眨了眨眼睛,“如果他硬来呢?”
他笑了一下。
“他可以试试。”
明明是个平和清淡的人,这沉静的五个字却隐隐有了银钩铁画的力道。
她盯了他许久,许久,最后,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师父看起来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他的话听起来也很合理的样子。不管怎么样,折腾了这么久她很累了,而师父一派清醒,似乎是可以依靠一下下的吧。
真是的,九年前他还是个孱弱的少年,九年之后,高高瘦瘦的身形并没有很大变化,却似乎很有山停岳峙的沉默的力量了。她趴在桌子上,抬起手,借着昏暗的光线描摹他的肩膀的轮廓,莫名所以地笑着。他疑惑地看着她,她笑道:“师父。”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