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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天台是西平京的最北了,师父曾经说,天极星就在司天台考星塔的塔尖儿上。
阿苦站在玉水边抬头望,不知道师父是不是还在考星塔上?
师父的心里,除了那片日月星辰,可还能装得下别的东西?
已是子夜过半,月影幽凉,河边的风极冷,拂得她微微寒战。她还穿着白日里面圣的衣衫,是特意穿来气师父的。现在她抱紧了臂膀在河边走,这条河一头直通向宫里,所以她只要沿着反方向走,就可以远离那个可怕的囚笼了。
她总不能这样乖乖让人把自己卖掉。
她这算莫名其妙没事找事吗?她也会问自己。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如果不是皇后突然出现,琳琅殿中会发生什么,不可逆料。她那样小心翼翼地躲避着皇帝的时候,师父在做什么呢?
在领赏?这份赏赐,是不是也与她有关?
月色这样美,夜风这样冷。
就如九年前的那个沉默的夜晚,少年轻轻地对她说:“我叫未殊。”清澈的水光闪动在他的眼底,却惊不起一丝涟漪。
她钱阿苦就是天底下第一号大傻瓜,竟然会把这样一个人记了九年!
她还不如嫁给李大饼子,拿了家产守寡!
愁苦过去后,心中竟然生出了愤恨。她好恨,她恨自己竟然被一个男人玩得团团转,她还是那个扶香阁的钱阿苦吗?开什么玩笑,男男女女什么事情她没见过,她怎么就栽在了一个木头的手上?!
她低着头,咬牙切齿地往地上狠狠一踢——
“哇啊啊啊啊啊——!”
“扑通!”
水花四溅。
钱阿苦光荣落水。
***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的想到了死。
然而立刻她便唾弃自己:值得么?赶明儿人家将她尸首一捞,看她这失魂落魄提着包袱的怂样,指不定怎么猜她。到头来,她的一世英名还不得毁了?
于是她拼命扑腾。
包袱甩脱了,外衫也甩脱了。她哪里会水,只循着本能在水里乱蹦,身子便如盐袋子一样不断往下沉。她呛进一口水来,呼吸堵塞,她顿时慌了,眼前一片迷漫的银光——
那是月光,温柔的月光。
佛说一念三千,在这一刻,她的眼前是真的浮现出了很多张脸。
比如皇帝,比如弋娘,比如小葫芦。她以为自己会格外留恋师父的,可是没有,师父的脸也就那样一掠而过了,她想抓也抓不住。她的心头涌上不可抑止的苦涩,她从来都抓他不住。
那样虚渺的容颜,像遥远山头的一抹夕光,倏忽变灭,落入永夜。
最后,眼前定格的,却是一张不算陌生、也不算熟悉的男人的脸。
父亲的脸。
父亲的脸其实很好看,剑眉星目,冷定如炬。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冠中,穿着汉人的深衣,腰间佩着君子的琼玉。
父亲啊……父亲就像从古传奇里走出来的凛凛儒生,浑身上下都写着仁义二字似的。
可是父亲的目光却很冷漠,他说:“这不是我的女儿。”
“啊——!”
阿苦突然大叫一声,竟从噩梦里一个打挺坐了起来。
然后,她才感觉到湿透的里衣紧贴在自己身上,外面却还铺了一床被褥——
被褥?
她又一惊,原来自己正好端端地躺在床上,额头冒汗,浑身发冷,可是这真的是一张床,她没有被淹死。
“你醒了。”
一个声音淡淡地提醒。
她转过头,天亮了,她看见一个男人坐在门边的暗影里,那一双冷漠的眼眸遥遥地注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