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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熙想起一件往事。
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还不是天启年号,朱由校未登基,在他之前的短命的光宗也还没做皇帝,大概是万历四十七年的样子,是时萨尔浒战败,□□哈赤率军攻陷开原,占据铁岭,辽东一片山河破碎、风雨飘摇。
东北战事惨淡,南方却繁华依旧,市廛热闹,江湖险杂,花船上歌声袅袅,水畔边杨柳依依,秦淮流水潺潺,青石板铺的路上车如流水马如龙,满城飞絮滚轻尘。
她十岁被带上山修行,期满一年,就下山回了金陵。
结果刚回梁府,就听说小少爷被江湖上的歹人抓了去,对方要讹梁家的银子,狮子大开口,向梁老爷漫天要价。
其实数额虽高但不至于是天价,梁家总的还是给得起的,但梁老爷爱计较,不甘心吃这个亏,于是一边面上答应着,一边命府里的影卫到处去搜,时间一拖再拖,好在最后是找到了。
梁熙年纪太小,又才刚回来,所以没能加入到此次行动,只能留在府里干着急。后来听说找着了,喜出望外,奔出去看到的却是气息奄奄的梁誉淮,登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心里一阵阵发冷,好像要有冰棱从肉里穿出来一般。
明明离开时最后一眼还是活蹦乱跳的,回来时第一眼却是这般虚弱狼狈。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梁誉淮胆子大,不愿坐以待毙,于是试图逃跑了三次,第一次没有什么事,只是挨了顿饿,第二次被呼了两巴掌,打得来嘴角都开裂了,第三次就严重了,再加上梁老爷这边磨磨蹭蹭,等得那人耐心都快没了,这暴脾气一起来,连拳带踹地招呼上来,虽说顾忌着对方是人质不能打死了,但这教训已是梁誉淮有生以来受过的最重的一次了。
江湖人心狠手辣惯了,再说了,干出这种事的人,多是在武林里也入不了流的穷无赖,肠肠肚肚没一滴点温情,哪会因对方是个孩子就心软。
幸好梁府里什么药材都不缺,又有一干下人细心服侍着,因而过了一段时日,梁誉淮的身体就慢慢调养了过来,身上的伤也大多痊愈了。
只是有一处伤口却一直留着疤,在梁誉淮的手臂上,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痕迹,直到他长大成人、娶妻立业,都未消失。
那也是梁熙心头的一块伤,每次看到它,从不怕疼的梁总管都会皱起眉头来。
直到后来有一次,少夫人回娘亲省亲,梁誉淮因生意的事儿不能跟着去,索性搬回本宅暂住几日,也方便学习接手梁老爷的家业。每当入夜,他都会命人暖上一壶酒,然后坐在小亭子里,邀梁熙陪他对饮,一如往昔。
只是梁熙再也不敢带他爬上屋顶喝酒了。
几杯热汤下肚,梁誉淮脸上就有些染醉了,笑吟:“问世间情为何物——”
梁熙并不给面子,冷淡道:“好好说话,又不是文人,喝酒吟什么诗啊。”
梁誉淮嘿嘿两声:“梁熙,你不懂,‘情’这个字真的特别悬,我成亲后愈发这么觉得了,每天都跟吃了蜜似的。诶,你别不信啊,等你以后有喜欢的人了,指不定你一张棺材脸每天笑得来千娇百媚。”
“……”
梁誉淮忽地把袖子挽起来,露出那块有着痛苦回忆的伤疤,脸上竟露出几分得意之色,笑容灿烂:“每次月妍看到这块疤,都会说心疼,然后凑上来轻轻吻这里一下,每当这个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月妍便是少夫人的闺名了。
梁熙望着眼前这个扬声炫耀幸福的男子,愣了一阵,复又垂下眼睑,睫下淡影融着夜色掩盖了她眼底流露的心绪。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自己和梁誉淮分别斟满了一杯酒,然后径自举起自己那份,微笑着道了句:“那便祝少爷和少夫人鸾凤和鸣、白首偕老。”
“梁熙在此先饮为敬。”
*
荣禹东醒来的时候感觉后脑勺隐隐作痛,鼻腔也辣辣的,之前吸进去的东西还没散干净。
下一秒才意识到自己被绑在了一个凳子上,手脚发软,根本挣脱不开。
他只记得自己刚一走出酒店,就被人又击后颈又蒙药地给弄晕过去了,回忆起来,应该是两个体格跟他相当的男子。
这是是哪里?
荣禹东警惕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在一间大约有三十平米的大房间里,屋子里光线很暗,窗台的床帘紧闭,根本看不出外面是白昼还是黑夜,整个室内只有四盏壁灯开着,散着橘色的暖光,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只觉得惊悚。
借着微弱的灯光,荣禹东看到四面墙壁都贴满了他的照片,有的是官方发行的海报,有的是从报刊杂志上剪下来的配图,有的是洗出来的网络图片,还有的是不知什么时候跟踪偷拍的高清照片。
正当他震惊之时,房门被缓缓推开了,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生端着茶点走了进来,只见她长发及腰,头上戴着碎花的布发箍,打扮得很是清纯,连带着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也秀气了几分,掩饰去眼角的病态。
看见荣禹东醒了过来,女生脸上露出羞涩又激动的笑容,就像是每个要向意中人告白的怀春少女般。她把茶点在桌上放下,就这样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荣禹东,一边陶醉地笑着,一边不停地摆弄着手指,像是十分紧张,但又像是在考虑从何处下手的猎人,兴奋地抚摸着枪支。
荣禹东被她看得来头皮发麻,率先开口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