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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握三棱铜镞,脊三条棱成刃,狭刃锋利,在炙热的阳光下,反射着肃杀的金光,金光辉映在柔和光滑的碾盘上,却迟迟没有杀下去。
妘君屏气凝神,陷入沉思。这家伙怕是不懂,能流传给子孙后代的文字,在她们眼中是神圣的,是不会轻易刻下的。她这一辈子,只给先君和先烈们刻过墓碑和灵位。而石壁上流传下来的,除了农事经验,就是族谱。唯一例外的是,先君是个情种,为早逝的先君夫刻了一个画像,幼时的她就牵着妘芩过来怀想父亲。
一旦下手,便是永垂不朽,她得慎重。总有一天,这家伙会以女人的身份纳入族谱,她这一生不论做了多大的功绩,好女色,断子绝嗣,都会是她一生的诟病,也会是这家伙一生的非议。那么,就以这个题字,表示她的决心吧。
ruan字怎么写?记忆瞬间倒流到当初,这个乖巧的家伙手执石刀在地上认认真真地画出了一个“耳朵”。
这家伙的耳朵?
上面的软骨微微向里卷,就像白白嫩嫩的蘑菇盖儿,看起来脆脆的薄薄的,捏起来却是软到没骨气的,折也折不断,倒是跟这家伙一个脾性。耳朵里面的弯弯绕绕就别提了,跟这家伙的花花肠子一样多。至于肉肉的水水的小耳垂,那手感,就像田埂里的厚脸皮马齿苋,也是,就没人比这家伙更不要脸的了!
铜镞的狭刃深刻地划上碾盘,迸出火花。妘君的脸上有淡淡的轻蔑的,偏偏又好心情的微笑。
待女神低头吹去碾盘上的白灰,一个清晰的“阮”字出现在了阮巧巧面前。阮巧巧的小嘴高高地撅了起来。当初女神让她写“阮”字,她效仿这里的象形字,偏旁画了一个“耳朵”,右边的“元”字不知道用什么表示,便想到“阮”本身是一种长颈琵琶,便画了一个圆肚子长脖子。瞬间觉得自己的姓氏高大上了。
结果,女神居然把她的长颈琵琶刻成一个又胖又矮的葫芦!尤其是女神的眼神似乎在说:这就是你阮巧巧,别挣扎了,你这辈子都做不了高雅的琵琶的!
不过,女神倒是新奇,为了让“耳朵”和“葫芦”和谐在一块,“耳朵”向“葫芦”的大肚子倾靠,仿佛“葫芦”就是“耳朵”的凳子。怎么看都很懒。
“你们族的人,都姓阮吗?”
阮巧巧脸都红了:“我们那里有一百个姓氏。”
一百个姓氏?那得是多么庞大的族群?普天之下,难道还有这样的地方吗?连这个笨蛋都会这么多的东西,可想那里的人有多么智慧!眉头一皱,她妘君,绝对不能坐以待毙,没有人有资格让她臣服!不过瞬息,凤目中的暗涌便归于沉寂,面色带有柔光。
“你们家的祖先,必定是个懒人,像你说的,能坐着绝不站着。”揪了揪这家伙的耳朵,妘君低声喟叹,“软若无骨,必要有所倚靠,才能立足世间。”巧巧,我便是你的倚靠。
阮巧巧根本没听见她的后一句,小脸涨成猪肝色,多大仇系列,女神你这么讽刺我真的好吗?!
不过,等女神对“耳朵”进行进一步修葺时,阮巧巧是没一点气性了,她只是要一句话,没想到女神却这么重视,端坐在女神旁边看了起来。因为耳形是圆弧状的,不比直线条好雕刻,纵是女神指上功夫再好,也是颇费功夫的。而且女神显然是把这当艺术品的,从耳轮到对耳轮,从三角窝到耳垂,无一不精致传神。在这高度肖像的基础上进行深一步琢磨。
阮巧巧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这里已经滚烫。渐渐的,眼神开始迷乱,她已经分不清铜镞和女神的手,那些在夜晚没敢亲眼所见的亲热,此时像倒带回放,由浅入深的细磋慢研,重碾狂磨。时如骤雨的雷钧之势,如烈焰焚身,让她撼荡溃败,除了渴还是渴。时如流水的切切凿凿,如身在浩渺,又如身在实质,现实与梦境都已没了关系,她只需要做好一把琴,随着女神的指尖呜咽就行。
女神不时地还低头吹灰,她已经分不清哪个耳朵才是自己的了,那缕温热的带着潮意的气息渡入耳中,引得她又一阵战栗。
就是让她死在女神的手上,也心甘情愿。
果真如一句箴言所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淫者见淫。
不知不觉已到酉时,正是晚霞满天之时,妘君搁下铜镞,朝这个捂着眼睛的家伙道:“刻好了,你看看可合你心意。”
阮巧巧兀自摇头:“我不看,我不看。”她不能看女神的手,实在是太羞耻了。
“确定不看?嗯?”低沉的声音隐有怒兆。
阮巧巧只得扭着小腰过来,脸上的红潮尚未褪去,在看到那句话时,这回连眼睛都烧红了。
那句话不是:阮巧巧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人。
而是:阮巧巧是笨夫人。
默念两遍后,悒郁的心境不复存在,脸上的羞意更甚,说她笨,不就是说女神的眼光不好么,她才不介意呢。每一个字都似是含有笑意,戏谑的亲密,调侃的柔情,都在其中。仿佛这句话不是给族人和子孙后代看的,而仅仅是她们之间的小秘密,小情怀。
“怎么了?不喜欢?”
喜欢,喜欢极了。全然不知面部表情已经泄漏了她的心思,阮巧巧吹毛求疵道:“你把我的姓氏刻错了。那个,不该是葫芦,而是一把琵琶。它是长脖子的,直柄圆形,还有四根弦。不过,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不管怎么样,她要让女神知道,她阮巧巧是一把美好的乐器,而不是一只胖葫芦。
“pipa?是什么?”
阮巧巧这才惊觉妘族没有乐器!挠了挠头,“它是一种能发出声音的东西,能跟人一样唱歌。呃,就像我们拿筷子敲碗,因为节奏不同发出的声音就不一样。这种东西能让声音变得更加多样好听。哎,妘君你别看我啊,这个奢侈品我真不会做,它很复杂的。”
这世上有太多需要她去发现的东西,妘族,还是太渺小了。妘君眸光很深,倒也没做为难。
闲谈之间,阮巧巧脸色终于恢复了些许,专注地打量起女神的杰作,不过一个时辰,女神不仅刻好了那行字,还在石磙上刻了一个庞大的饕餮纹,这还是阮巧巧在姜君带来的青铜酒罐上看到的图案,这种叫饕餮的神兽只有一个大头和一个大嘴,所以眼睛和嘴巴就是这种兽面纹的精髓,以凤眼为目,威严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