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欢_分节阅读_3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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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时间来,只要是排演新剧三爷无不到场观看,而且有好几出都是按照三爷的建议来编排的。譬如《三娘教子》、《刺虎》、《骂殿》等剧。他料不着三爷遇着了麻烦,料不得三爷遭到了秘密组织的追掠,四面楚歌。他只管每天演剧,像被演剧携带着走似的,凭着一股子热忱,倒仿佛只有演剧他的精神才能稍稍平静下来,才能找到一丝希望,才能冲破内心的黑暗,在黑暗中撕开一条缝隙,从这条缝隙中逃遁出去……

时间马不停蹄,但他仍觉得一天挨着一天,有一种悲戚之感,一种倦怠无力,还略略有一种听不到声音、看不到色彩的感觉,只有一片雾气在眼中弥漫。不,不!他听到她的声音了,她抽泣的声音——送进他的耳底;他看到她的清瞳玉颊,鲜活的色彩——映入他的眼帘……那全部震颤他的情感,悉数袭来,就要熄灭的火苗又一次熊熊燃烧。他努力抵牾自己以不使自己陷入更痛苦的深渊中去。但他好像在两山之间,在一根绳索之上,摇摇欲坠,只觉得虚妄与凄楚。他企望努力演剧,以浑身的疲累盖过他内心的痛楚。有时候演完剧,他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瘫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只等待着另外的最难堪的时候的到来:他的不能入眠。

浮世欢 第三十二回(2)

他希望个人私情能真正上升到那种高尚的国家情感,现在,他试图努力激发爱国之热忱,并希望号召更多的人起来反抗外敌的入侵,但他却无法彻底地忘却自家的私情——尽管他乐意去做一个发动起来的机器。他不介意做一个机器!可是,爱情——它一旦产生,就很难消除,强行掐灭是难以办到的。因此,它总在他不经意间又故态复萌,出现在他的体内,装满他额头里的全部感官,甚至一次比一次强烈。他越是挣扎,心里扎下的根就越深,缠结得也越紧。他几乎是在与爱情搏斗,通过演剧。他一天到晚都在排演,像只拼命旋转的陀螺,疯狂地活着。他生来血液里就有这种疯狂,他消瘦得都快变了样子,以前那丰神俊逸的模样子,已连同那漫长的时间流走了,一切都被冷漠无情、深不可测的激流卷走了!他的躯体越发的纤瘦,脸子憔悴,愈加适合演悲剧!事实上,他排演的剧目多为悲剧——并不是说他喜欢演悲剧,但他演得太激烈了,不能使观众欢笑。谁能欢笑得起来呢?

“国家遭到了敌人的侵略,如果人民的思想还能引起痛苦,悲剧就是最好的警示!”这是三爷对月仙说的话,“人不能陶醉在过去的幻觉当中,应当警醒。”现在,干脆地说,他做着为了使人们警醒的工作,他自己也希望这个工作能使他对一个女子,对一段幸福的时光,最后在遗忘的烟雾中消逝。

可是从暗处涌来了压迫。

演剧常使他触景生情,每一句唱词,每一个动作与表情,都倏忽间让他陷入自己的悲剧之中。有时唱着,他那泪水就要流下来,额头上泛起深深的忧伤与悲戚,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颤抖起来。而从他那心肺里震颤出来的,仿若宇宙间的全部音乐:生动,鲜明,淋漓尽致。震动人心。

他疯狂地活着。就像过着健康而积极的生活一样。在舞台上,他固执的目光茫然地失落在空气中。他试图超越自己,企图从容度日,从容接受沉寂与激烈,但谜一般的心理现象是一个巨大的威力!他恨透了那些不眠之夜。没有!他无辜地等待着黑夜的降临:不知是否会在梦境中与她遇见?他总是做着一种离奇古怪的梦。而且最近,整个白天,甚至演剧的时候,他的眼皮总会某一时刻狂跳不止,以至他怀疑自己的神经是不是出了点毛病,抑或是暗示某种事件即将发生的凶兆?

这天晚上演完了戏,在化妆间卸装时,他对搭档窦华清道:“窦老板,你说我这眼皮怎么老跳呢?”

窦君把髯口取下来,认真地瞧了他,道:“怕是接连的演出,疲累所至吧。看你身体有些虚弱,应该歇息几天才是!”

“这怎么成,岂不连累大家伙儿吗!放心吧,我能挺住,只是这几天来眼皮子跳得紧,真邪了门了!”

“眼皮跳一跳很正常,关键是你这段时间太拼命了!”

接着,“对了,你的朋友——老给俺们提建议的徐三爷,这几天咋不来了呢?”

“我这里也纳闷呢。”

接着,“可能是太忙了吧!要说呀,三爷为了工作,那才叫拼了命哪!”

“看得出来,这徐先生真是个爷们!比俺们只会在台上耍戏强!”

稍顿,“还有啊,这几天老出乱子,日他大爷的,时下日本浪人嚣张得很,你说这三爷在这风口浪尖上的,不会有啥危险吧?”

月仙愣了一愣,这会儿正狂跳着的眼皮子,倏地戛然而止。

浮世欢 第三十三回(1)

“轰隆!”

一月十九日晚,随着一声嚣然巨响,新天地剧场顿时乱作一团。有人向台子上投掷了炸弹!

哭喊。尖叫。人潮迅速向出口涌出。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乱了阵脚。投掷炸弹的浪人山崎羔小郎在同伴内田良平等人的掩护下,镇定自若地混入慌乱的人群,逃之夭夭。这是一次计划好的阴谋,是对伶人的宣传抗日的报复。几个浪人得手后,遂遁入街巷,互相击掌嬉笑,就像刚完成了一项颇为刺激的游戏。

爆炸声中,正在台上扮戏的演员都应声倒下了。后台也乱了营子,上了装的,正在上装的,静静地闭目养神的,溜戏的,龙套,文场,以及跟包的,都被炸懵了,颤成一团。场子里,胆小的观众“嗡”的一下裤裆就湿了,赶紧趴下,筛糠似地随着人群往门外爬,七魂早散了六魂。

整个世界屏住了呼吸。

这一天,成了新天地班底的受难日!

有两位伶人和一名观客当场被炸死(包括窦华清),四位伶人和两名观客炸成重伤(其中有月仙),至于轻伤者就不必说了。除了炸弹伤及的观众外,还有被挤伤的,踏伤的,撞伤的。人群一股脑儿往外涌,而戏院请来保护安全的黑道人员,听到炮声一响,更是屁滚尿流,霎时跑得无影无踪。

人们像热锅上的蚂蚁,仓皇奔突。尽管在这紧要关头,有人大声疾呼——“大家不要乱,不要乱!镇定!”可是大家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人心惶惶,什么也顾不得了,只顾往外跑。暴露了大家真正在危险面前的恐惧、胆怯与脆弱,尽管有不少人平时喊口号比谁都来得响,可是一有危险降临,腿先软了,好像什么尊严也不要了。不过,谁也没受过面对恐惧的训练不是!

得逞后,肇事者并不善罢甘休,仍到处滋事、挑衅,制造事端。

一时间,浪人张牙舞爪,四处逞凶寻衅,有恃无恐。

毫不隐讳地说,整个事件令人惶然不安。从出事到被送进医院里救治,这段时间里,月仙始终意识迷糊。在进行了成功的手术之后,在病房的寂静之中,他的胸部在随着呼吸的节奏而起伏。他在为恢复自己的意识而努力挣扎。这个境况,并未使小子感到丝毫的宽慰:他的身上满是窟窿(医生从他身上取出了二十多块弹片),他的腿和一只眼睛尤为伤得严重。

我不得不遗憾地在此指出,他的左眼将面临失明,或者更加糟糕,除了弹片毫不留情地直接射进他的身体,他脑部还受了震伤。也就是说他可能会变成傻子。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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