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欢_分节阅读_5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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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太太?当然,所有家眷都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早上六时。”

“如何走的?”

“咦!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

“我由上海来,是二太太的故友……”

……

然后,他的脸色阴沉下来。

他闭嘴不吭声了。

原来,这一日清晨,侯天奎携家眷、财产及属下乘汽车离开府邸,然后分两路离开南京:一部分家眷乘船去往上海租界再转道大后方,一部分属下则直接赴后方大本营。而将家眷和属下送走后,遵照命令,侯天奎本人则和一群高级将领乘飞机离开首府。

他感到心都跳到脑袋上来了,不及多想,转身就往下关江边跑。

现在大概是八时许,如果莺时他们六时离开府邸,那么,做车到下关,安排船,人员和货物妥善入舱,再至起航,怎么也得折腾一阵子!何况目下欲逃难过江的人员众多,恐怕一时半会还走不了!他为仍旧存在的一线希望所鼓舞,身体几乎飞离了地面,拔腿就沿着长街向前滑行。

这是时间留给他的最后一个希望。他奔向她。他无力再承受放弃的悲哀,哪怕只为再看到她一眼!莫名的惶恐和焦虑向他袭来,同时夹杂着无端的哀伤,仿佛要毁灭他!

他仿佛要竭尽最后的力气,拼命地甩动双腿,而双手则紧紧地抓住背上女儿。他跌跌撞撞,几乎无法平衡,心急如焚,好像觉得:他这一辈子只要错过了这一次机会就再也没有办法见到她……

路上乱纷纷的,似乎所有的人都躁动着,像波涛那样。他只觉热血上涌,两只耳朵嗡嗡直响,太阳穴像敲锣打鼓似的在轰鸣。好不容易摸索到了下关,来不及停歇,他便又四下打听、察看未曾起航的船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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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欢 第八十一回(2)

然而,寻遍了码头和江边,他也没有得到向往的结果!

他精疲力竭,泪水和呼出的热气像一团薄雾一样蒙住了他的眼睛,已经看不清面前的方向了。就这样艰难地在江边码头徘徊,艰难地呼吸着,痛苦似乎侵入他心灵深处,那焦躁的苍白的脸微微颤抖,目光流露出一种苦涩的绝望神情。纷乱的念头交织缠绕,潮水似的起落……想起莺时,想起自己压抑的苦楚,数年来的眼泪、叹息和不幸刺入他的心里,他感到悲伤和无助,也许从未像这一刻明白地感到颓丧、绝望和茫然无措。

他默不作声,似乎想要狂喊一阵,哽咽着,眼泪掉下来怎么也收不住。哀泣渐渐地低了,弱了下去,但那悲戚之情,却像雾一样浓,浓得化不开,只是恣肆地升袅着,向周身蔓延……疲惫,懊丧,他仍微微哆嗦着身子在那江边,在那实压压地挤满了人的码头,四下徘徊。

他满身的热汗慢慢变凉了,冷却下来。

但他没有死心!

在那稍远一点的地方,塞满了物资的准备过江的卡车,排成了长龙。临近江面的码头挤满了人,那多半都是等着乘船过江的逃难的民众。到处狼藉一片,庞杂声响成了一团:马达声、汽车的喇叭声、轮船的汽笛声、铁器的撞击声、胶轮擦地声、婴儿的啼哭声、摇铃声,从远处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枪炮声和各种各样的叫喊和呼号声……震天动地。一队兵士,在码头往来巡逻,勉强做着维持秩序的工作。倏然间,他在人群中遇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子,可是他想不起她来,她也没有和他打招呼。他神思恍惚,精疲力乏,已经在这码头和江边周旋半天,已经感到无望。那时候,他的面容是奇突的憔悴了,而且带着害湿病似的两条颤抖的腿,自然是虚松了意识。然而,她凑近他的身旁,用惊讶的眼神和语气对他说:“哎哟!这不是夏老板吗?你怎么在这里!”

他怔怔地站住了,瞧了她一眼,一个留短发的女子,她有一种轻俏的美丽:脸若静的月,眉似淡的山,眸子像明亮的辰星。他的表情起了变化,运动着,表明已经记得她了。他当然记得,但却不知道怎么表达了!她一急,又说:“夏老板不认得我了吗?我是……”

“王小姐……”他抽了一口气,突然地声音像撕碎了似的。

“我还以为你不认得我了……哎呀!这是芽子吗?——当年的小人儿都长这么大了!”

他赶紧让芽子叫她一声“王阿姨”,但是芽子将半个脑袋都缩到了他身后去。

她亦欢喜地笑了一回:“小家伙还害羞哩!”说着,半蹲下来,伸出手摸了摸芽子的头发。摸过了之后,侧过身,手忙脚乱地打开携带的皮条箱。很快,她从箱子里掏出来一样东西来,并给芽子挂在了脖子上,——是一块雕龙刻凤的吉祥玉!料想这礼物的贵重,他要拒绝,可是她立马道:“莺时没找着你们吗?”

他惨白的脸孔霎时涌动起来,好似有一阵惊雷掣电跑过他的脸庞,道:“莺时她……找我们?!”

“哎呀,她急呢!说是知道你们到了城里来,还以为你们会到我家里去……”

这时候,一阵汽笛声响,一班轮船马上就要开了,一个男子焦急地叫着她的名字让她赶快登船。她抬头望了一望,对他说:“是我丈夫……我们有任务要离开,事情太匆急了都顾不及莺时……”

他的鼻翼翕动着,心下颤抖:“那她现在哪里呢?”说罢,便红了眼圈儿,全身也都抖索起来,是那样的凶猛!

浮世欢 第八十二回(1)

莺时没有随侯家家眷撤离南京。

她是在与家眷们往下关登船途中,兀自跳车逃走的。用侯天奎的话说她是“受了妖魔的蛊惑”,虽着实恼了一番,但觉这兵荒马乱的战争时期,家眷对他来说反是一种累赘,便由她去了。而她能逃走,还因了她“运气好”——恰巧飞机前来轰炸。

阴沉的空气,已经紧张得出奇了。她急急地奔在混乱的街道上,奔向王家,她期许月仙和女儿会到王家去,或好友晓静能知道他们的下落。她周身的血液仿若汹涌高涨的海浪,呼啸不已,跌跌撞撞都把不稳脚步。从得知月仙的消息以来,几个小时里,她每一分钟都像被煎熬着一样。

六年了,已经六年没有见到他!那分离的痛苦就从未削减过——反是膨胀得将她的心都要胀裂了,这场噩梦就在光天化日底下连续了六年!现在,她就要挣脱这个扼住他咽喉的噩梦,就像癫狂症患者一样疯狂地奔跑。她一面跑,一面叫着月仙与女儿的名字,同时眼泪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她并不想哭,但泪水却怎么也按捺不住。她越用力跑,泪水越是忍不住要流,她一个劲儿地跑啊,哭啊,仿佛哭泣能带走这许多年她心头的痛楚,带走她的哀戚和悲伤……

她跑到王宅见到好友晓静时,晓静和其丈夫汤明之正急于赴鄂。

且说,王汤两人都是一家报社的记者,不久前始结为伉俪,回南京还不足一月。有消息称日军马上就要进攻南京,他们本想留下来,但上面已安排人员接替他们的工作,因此只得受命。莺时跑来之际,他们已经出门,正准备上车呢!

她未曾开口,已是泪痕满面。

“我的好莺时!我还未及向你道别呢,你怎么跑了来?我看看,可真是你吗?”晓静抢上两步,先把她搂了个满怀。一阵软弱使她全身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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