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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仪跟着郝连玦撤退至断崖跟前,果然不见追兵,只见郝福等候在那里。
“公子,咱们的人都撤到对面去了。属下已经安排妥当,这才到此等候公子!”他害怕郝连玦说自己是擅离职守,赶忙解释着。
郝连玦见状微微点点头,他明白郝福的忠心,看不见自己平安撤离怎么能安心?
“走!”他依旧让郝福在前面,自己带着幼仪垫后。
断崖对面是一座孤峰,两座山峰之间是看不见底的深渊,幼仪往下瞧了一眼登时就觉得头晕目眩。一根绳索飘荡在深渊之上,郝福已经飞身跃了上去。
难不成这就是他们要撤离的道路?这要是掉下去,恐怕要死无全尸!
还不等幼仪思量再三,郝连玦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抱紧我的脖子,小心掉下去!”说罢,一只胳膊过来搂住她的腰肢。
她的腰纤细到不盈一握,好像略微一使劲就能撅折。郝连玦不由得一皱眉,这丫头在家里都吃不饱饭吗?
他身子离地,抱着幼仪飞上绳索,幼仪吓得赶忙紧紧攥住他胸前的衣服领子,眼睛紧紧闭上不敢睁开。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心悬到嗓子眼。
“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郝连玦戏谑的声音响起来。
幼仪慢慢睁开眼睛,脸立即红起来。四周全是士兵,她正紧紧贴在郝连玦胸口,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环上人家的脖子,姿势暧昧极了。
她慌忙松开手,整个人从郝连玦身上掉下来摔在草地上。
“哎呦!”她忍不住喊出声来,疼得直揉屁股。
郝连玦轻笑了一声,弯腰把她拽了起来。好在旁边虽说都是士兵,却并没有人盯着她瞧。
郝连玦让郝福好生安置幼仪,他则去查看士兵的情况。
帐篷再次被支起来,幼仪被请进去休息。她忍不住问道:“按理说我不应该追问,可到底是心里不踏实。追兵暂时追不过来,可咱们也出不去,难不成就这样困在这里了?”
“姑娘自不必担心,公子早就有了良策。眼下兄弟们正穿着振东军的衣服去偷袭平西路军,他们窝里反,很快就会顾及不上咱们了。”郝福见幼仪住在自己主子帐篷里,有什么重要军情回禀都不用回避,便没有隐瞒。
幼仪闻听悬着的心彻底落下来,她是关心则乱。连她一个大家闺秀都能想到的事情,郝连玦岂能没思量过?既然他选择了这个地势严防死守,必定考虑周全。转而,幼仪又为去偷袭平西路军的士兵们担忧起来。方才她见撤退的士兵个个都挂了彩,严重的身上还带着没来得及拔下来的箭,血流的浑身都是。虽然她在心里想象过这场厮杀的血腥,可亲眼见到却还是忍不住震撼。
此番偷袭,必定又是一场恶战,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安全归来!
这里的每个人都在用生命战斗,唯有她什么都做不了,还成了郝连玦的包袱。思及此处,幼仪扭身出了帐篷。
外面的士兵正在休整,伤员被集中在一处,军医正挨个诊治。
“我能帮忙做什么?”幼仪走过去诚恳地问道。
军医是个年纪在五十岁左右的老头子,他瞧瞧幼仪一皱眉,回道:“这里不是姑娘能待的地方,你还是回大帐休息吧。”说完又低头忙起来。
幼仪面色赤红,却并没有离开。她仔细瞧着老军医旁边的小士兵,看他怎么清理、包扎伤口。
“动作麻利些,这里需要包扎。”老军医给伤口处理好,便招呼小士兵过去包扎。可他实在是腾不出手来,伤员太多了。
幼仪闻听跑了过去,她蹲下身子,看着伤员狰狞的伤口迟疑了一下。随即,她轻咬着嘴唇,学着小士兵的样子,从伤员衣服内里扯下一条布。眼下这功夫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之类的话,没有剪刀便用嘴咬断。
那伤员很不好意思,稍微往后缩了一下。
“别动,伤口还在流血。”幼仪低声说着。
老军医扭头瞧了一眼,并未加以阻拦。
幼仪轻轻的在伤口处缠绕,万分小心生怕弄疼了伤员,然后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看着自己第一次包扎的成果,幼仪满意的笑了。
“谢谢金姑娘。”伤员是个年纪不太大的小伙子,他朝着幼仪害羞的笑了。
幼仪轻声抚慰了他两句,让他好好养伤,然后去照顾其他伤员。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往下进行就变得容易多了。幼仪一边帮忙,一边虚心的像卫生兵请教,还留心观察学习。很快,她已经有几分熟练了。
等到郝连玦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蹲在一个伤员身边忙活。她鬓角的发丝凌乱的垂下来,额上有细细的汗珠渗出来。手上沾着殷红,腮边不知道沾了什么脏东西,有些发黑。
郝连玦的眼神一暗,静静的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或许,幼仪也给了他不小的震动。幼仪并不是他曾经见过的大家闺秀那般,她那样独特,那样不可思议,颠覆了女人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先锋,您来了。”不知道是谁先看见郝连玦,打破了这份宁静。
郝连玦迈腿走了进来,到每个伤员身边挨个的慰问,还蹲下来查看他们的伤势。伤员们支撑着起来,争着抢着跟郝连玦说话。他们个个精神饱满,还有的人试着舞枪弄棒,说现在上战场杀敌都没问题。
幼仪见状精神也为之一振,觉得满腔的热血都沸腾了起来。她只恨自己是女儿身,竟不能一起驰骋沙场。
伤员被安置妥当,伙食兵抬着大锅进来,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粥。几个小兵跟进来,拿大碗盛粥,端到伤员跟前。有受伤严重不能自己吃饭的,便一口一口喂他们。幼仪也上前帮忙,粥熬得很稠,里面添加了不少野菜和肉粒,闻着就有一股子香气。
喂完伤员,幼仪跟着郝连玦出了病号帐篷,外面的士兵也正在用餐。他们的粥就稀了好多,里面光有些野菜,并不见半点肉渣。
她随手捡了个干净的碗,跟着外面的士兵一起吃起来。
“你的饭在我的帐篷里。”
“我又不是伤员,吃什么病号饭。”幼仪让人把郝连玦为自己准备好的饭菜给伤员送过去,自己坚持跟普通士兵吃一样的吃食。
她知道那些肉是紧着伤员补身体用的,自己不能帮什么忙也就算了,怎么好意思跟伤员抢肉吃?郝连玦见到她坚持,就没有勉强,心中的赞赏又多了几分。
有胆识,有见地,有魄力,有爱心,临危不惧又任劳任怨,这些词完全跟一个大家闺秀搭不上边,偏生都能用在幼仪身上。金家的发迹并不那么讲究,以至于她们连二流世家的眼都进不去。倘若不是三番五次跟幼仪有了交集,恐怕郝连玦这辈子都没想到金家还有幼仪这样的人物。
幼仪还从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半晌下来累得浑身酸软,可心底却是高兴的。吃过了简单的午饭,她便回了帐篷休息。没想到这脑袋一沾到枕头便睡了过去,直到被低沉的说话声惊醒。
可能是处在危险的环境中,她的警惕性也高起来,即便是在沉睡状态也能被细小的声音吵醒。
她睁开眼睛,看见帐篷里掌起了灯,郝连玦的身影拉在屏风上。
“牺牲的兄弟们名单都在这里,请先锋过目。”
听见这话幼仪心下一顿,一股悲伤涌了上来。虽然那些士兵跟她并不熟识,甚至有些连面都未曾见过,可到底是一起经历过枪林剑羽过来的,总有种休戚与共的感觉。
为了这次任务圆满完成,为了打乱敌军的计划,他们送掉了性命!
还不等她多想,又听见有人接着回禀道:“启禀先锋,牺牲的这九个兄弟,有两人尚未娶妻,家中尚有高堂。其他七人都娶妻生子,留有后代。”
不管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留下孤儿寡母,都是一场无法言说的悲剧。
郝连玦一向平静的脸上也出现少有的悲切,“把这份名单飞鸽传书出去,即便是咱们出不去,也不能让兄弟们白白送命!他们的高堂、儿女,会有人帮忙照料,让他们在九泉之下能够安心!”
“得令!”帐篷里的人陆续出去,郝连玦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静默不语。
幼仪从屏风后面转出来,轻手轻脚过去给他倒了一杯水。
“从前在王府的时候,死个把奴才是常有的事情,我从未觉得别人的命有多值钱;到了漠北,死人更是见多了。尤其是赶上有异族侵犯,两国交兵,死人更是无数。可越是见的多,我的内心就越平静不下来。
我知道,都城安逸的生活是用无数人的鲜血换来的;我们的合家欢乐,是旁人用家破人亡话来的!”郝连玦第一次对旁人吐露心声,对象竟然是个小姑娘。
连他自己都感觉到奇怪,连对自己父母都不想说出口的话,为什么就愿意跟幼仪倾诉?他把这一切归咎为时机,或许是刚好兄弟们丧命,幼仪刚好在身旁,仅此而已!
幼仪明白,他不需要任何宽慰和指导,他需要的不过是个听众罢了。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下来,静静的听郝连玦说。
郝连玦讲了很多他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老王爷还健在。他依稀记得,老王爷是个盖世英雄,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概。可惜,没多久老王爷就得了急病死了。
幼仪觉得有些奇怪,郝连玦对自己祖父的记忆都还保留在孩童时代,却给他造成了深远的影响,而一直在他身边教导的王爷,他却只字未提。从他的言谈中,不难看出他对自己父亲的敬重远不及祖父。
不过细想一下也能理解,毕竟老王爷是大禹的功臣,连先皇都要避让三分。想当年老王爷带着大队人马拥立先皇,又为了大禹常年征战,在百姓中、军队中都颇有声望,几乎是一呼百应。
而现在的王爷是承袭了父亲的王位,太平盛世难出英雄。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王爷的声望都不及其父半分。作为老王爷喜爱的嫡长孙,对祖父怀有崇敬的心情可以理解。
“哦,你听得很无聊吧。”郝连玦停下来,喝了一口水问道,“我说了这么多,换你了。”他突然想要了解面前这个小姑娘。
“我没什么可说的。”幼仪眼神一闪,回着,“我从未见过祖父,祖母前几年才来都城,倒是慈爱的紧。府中姐妹众多,难免因为小事小打小闹,如今回想起来竟觉得幼稚至极。”
虽然幼仪不过是轻描淡写,可郝连玦却能嗅出一丝不寻常。他生在王府,长在王府,跟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接触,甚至出入宫中都是极其平常的事情。他见多了嫡庶之间的争斗,对主母磨搓妾侍极其子女的事情略有耳闻。
他调查过幼仪的背景经历,知道她不甚得父母的欢心,被发落到田庄上差点送命。侥幸赶上新皇登基天下大赦才能回到都城,可谓是福大命大。
他还查出幼仪的长姐曾经毒害过她,可谓是蛇蝎心肠。这个傻丫头仗着老天爷庇佑,这才保存下性命。此刻,她还说自己在府中跟姐妹们不过是小争吵。不知道是她太过天真,还是心胸太过豁达!
亦或者,她并没有对自己敞开心胸。这个想法让郝连玦心里有些发堵,竟然不亚于打败了仗。
郝连玦等前方的密报,幼仪睡了一个下午眼下正精神,两个人倒是聊了起来。从小时候聊到奇闻趣事,再到排兵布阵。郝连玦发现幼仪涉猎极其广,而且心思通透,跟她沟通挺容易。幼仪也觉得他说得话题有趣极了,比那些附庸风雅的诗词歌赋强上许多。不知不觉,两个人竟聊到半夜。
前方的探子送回来密报,上面的内容让二人精神又是为之一振,越发没了困意。
原来,他们这次的偷袭非常成功,虽然有人牺牲却并未露出任何的破绽。平西军以为振东军背信弃义,想要借机消灭他们,便动用全部兵力开战。振东军自然会全力抵抗,他们两支队伍就昏天黑地的打上了。照现在的情形看,他们是顾及不上其他了。这场对垒结束,局势会发生变化,究竟怎么样谁都无法预料。不过,一切似乎都在郝连玦的预料之中,他显然是早有谋划。
“你休息吧,我去看看伤员。”郝连玦轻声说着,他知道伤势一般都是晚上加重,若是高热不退就越发危险。
幼仪想要跟着他同去,两个人便结伴而行。伤员们集中在一个帐篷里,里面点着灯,老军医和小卫生兵席地而坐打瞌睡,伤员们都睡着了。郝连玦轻手轻脚过去查看,见他们呼吸平稳脸色正常,这才放心的出来。
出了帐篷,碰见巡逻的士兵想要见礼,被他出手制止了。
月光如莲,四下里静悄悄,远处的山峰像巨大的屏风,草地上的野花静静的开放。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其中还夹杂着青草的味道。月光洒在大树上,每一片叶片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分明能听见草丛中有不知名的昆虫的叫声。不远处的河沟里,还有小青蛙欢快的歌唱。幼仪从来不知道,野外的晚上竟有如此意境。
她跟姐妹们在府中开夜宴,跟着韦茹逛夜市,还从未领略过这般美景。
眼下正值秋季,晚上虽有些许的凉风却并不刺骨。她竟不想挪动脚步,席地坐下来,继而仰头躺在草地上。
看着他丝毫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郝连玦的眼中带了一丝笑意。
“这草地又软乎又暖和,好似躺在地毯上。”她笑着说,随后把脸埋在草丛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哦,真好闻!那些用花汁熬的香露跟这个一比,竟俗透了。”
郝连玦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盖在她身上,然后挨着她坐下,“毕竟是夜里,寒气大。你这身子骨怕要受寒,还是小心些的好。”
“哪里就那么娇气了?我……”幼仪的话说到一半,就觉得小腹胀痛,一股子温热顺着大腿根流下来。
她脸色一变,捂着肚子站起来。
“你怎么了?”郝连玦察觉出她的一场,赶忙追问着,“是不是凉着了?”
“额。”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脸越发的红起来,“没事,我先回去,你等等再回去!”说完一溜烟往回跑。
看着她如此慌乱的跑开,郝连玦如何能不担心?他赶忙尾随过去,走到大帐门口听见幼仪在里面喊。
“别进来!”
毕竟男女有别,他再担心也只能候在外面。他一边徘徊,一边伸着脖子听里面的动静,脸上不由自主的流露出焦虑。
“先锋,有什么吩咐?”郝福瞧见自家主子这般,也面色凝重的过来询问。
郝连玦立即感觉出自己失态了,恢复冷静摆手让他离开。
这四下里都是自己的人马,人又一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能出什么意外?恐怕是她身子不舒坦。想想,她毕竟是没吃过苦,没受过惊吓的小姑娘,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对于她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虽然她很坚强、勇敢,又没表现出什么,但是难免吃不消。
郝连玦觉得自己太过紧张,一遇到跟幼仪有关的事情就有些情绪失控。
人家一个小姑娘,把性命全都交到自己手上,自己自然要保她周全!郝连玦这样解释道。
“好了,你可以进来了。”里面传来幼仪柔弱的声音。
他赶忙进去,几大步转过屏风,瞧见幼仪正坐在床边,拼命低着头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我瞧瞧,哪里不舒坦?”他不容分说,上前就拉起幼仪的手,切住她的脉门。
他博览群书,对歧黄之术也略懂一二。虽然跟正经大夫比不得,一般的头疼闹热却能瞧明白。
似乎有些气滞不畅,血液带下,另见脉搏快速悬浮。莫非是有了大症候?
郝连玦扭身出去,不一会儿,他带着老军医进来。
“老王,你快给金姑娘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