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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洗礼过后的山林间一片青翠,枝叶欲滴,一眼望去,整座雀屏山烟云缭绕,如同氤氲在醉蒙蒙的仙雾中一样。
林子里寂静一片,唯闻得淅淅沥沥的小雨匀匀落下,丝丝水迹无声溶入这片早已被冲刷成泥泞的山峰土地。
松树林子中央的土坑前,两个相貌迥异的年轻男人高举着两件雨蓑,撑在土坑上方一角,似在为坑中的人挡去风雨,两人从头到脚皆已湿透,几乎成了两座默默而立的雕塑,不论左边的君国侍卫,还是右边的北祁人,除了肃穆和悲呛,他们脸上再没有别的表情,而即便雨早已停了,两人仍旧举着雨蓑一动不动。
脚步声快速涌进,松树林里不大会儿便挤满了侍卫,黑压压的一片。可他们并不靠近土坑前,每个人都垂着头默默站立,不发出一丁点声响,并为身后挟着雷霆之势冲上来的两骑马自动让开一条道来。
两个男人同时翻身下马,着乌金色袍褂的扔掉缰绳径直飞奔向土坑,穿月白色长袍的下马后反迎向身后,沉声喊道:“吴太医,穆太医!”
喊完却再等不及,转身紧跟佑坤奔向土坑。
站在坑前的那两名举着蓑衣的侍卫已清醒过来,双双跪倒于地,其中一人面目苍凉,似悲似哭:“太子,太子妃她……”饶是北祁男儿郎铮豁达,铁骨不摧,也说与说不下去,落下泪来。
佑坤却不看他,他充耳不闻地大步走到坑前,眼神凝望着坑下,久久地征愣。
走上前去,看清楚的刹那,君亦衍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足有丈宽的土坑中,许多的血,许多的泥,触目惊心的马尸,那陷阱如同一个真实的修罗殿炼狱场中的一角。被鲜血染红的泥水足有半尺深,许许多多的竹节飘在水上,荡来荡去,被刻意削尖的顶端格外刺目。除了一匹死马,那坑中还有两个人,一个蜷缩在坑角,从上面只能看得到她瘦骨伶仃的肩膀和后颈,另一个仰面歪斜浸泡在血水中,胸口以下盖着一件宽大的蓑衣,身下,仍有源源不断的血从蓑衣下沁出,汇入泥水,而没有被蓑衣盖住的胸口处,一根手腕粗的竹节贯穿而出,显然,那个女人早已死去多时。
“未夏!”心中蔓延着巨大的恐惧,君亦衍颤声大喊。
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犹如是一个疯子,瑟缩着靠在坑角的女人缓缓抬起头来,她目光呆滞地望着坑上的男人,征了好一会儿,又缓缓地转过头,去看朽木兰,双眼有泪涓涓流淌,她只不说话,似已不会说话。
她还在,还活着!君亦衍紧紧按住胸口,克制着想要跳下坑去一把拥住她的冲动。狂喜过后,又是巨大的同情与怜悯,此刻,不提这件意外会给自己和君国带来的巨大麻烦,他是同情身边这个男人的,不敢去想象佑坤现在的心情,因为连他自己也根本不敢想象,若躺在那里的人是未夏,自己会是怎样。
他在心中沉重地叹,明知无法起死回生,仍旧转过头咬牙急喊:“太医!太医可到?”
身边的男人忽纵身跳下,以他的身量和身手,这高度绝对不在话下,他却是结结实实地跌落,乌金色的锦褂浸满泥污和血水。
“阿兰!”佑坤爬起身,抹一把泥水,走到朽木兰身边,低声地唤:“我来了,阿兰。”
“阿兰,阿兰……”他喃喃喊着她的名字,跪倒在她身旁,去握住她的手,轻声地哄,第一次,用这样温柔的语气:“没事的,阿兰一向坚强,最勇敢,还记得吗,那次听母后说生孩子是女人一生中受过最大的苦痛,我问你怕不怕,你说你不怕,你连生孩子都不怕的……还有、还有,我们比试猎鹰那回,听说我从天云山猎下了一只鹰,你怒气冲冲地拦在我的马前,瞪着我手中的鹰笑着扬起下巴,你说你一定会猎到这世上最大的山鹰,比我准备送给阿晴的还要大的山鹰……傻阿兰啊,你不知道,哪里是送给阿晴,那本就是猎给你的鹰啊!当时不向你解释,我只是,只是好欢喜,欢喜你说要猎鹰给我,欢喜终于知道你也是在意我的……我跟在你后头,看着你满山寻找,看着你果真猎到了世上最大的鹰,你抱着那只鹰滚下崖边,腿都摔断了,却都不吭一声,你记得吗,最后还是我把你背回去的,我把你猎的那只鹰拴在我的马上,你偷偷地瞄我,却不吭声,憋着劲儿地不肯说送给我,临走时却又假装忘了带走,其实我知道,你只是不敢当面送我,后来你总说那时候我定是在心里笑话你了,其实不是的,阿兰,我怎会笑话你,那时我只是在想,那么勇敢的阿兰,只有对着我,才会羞涩呢。”
他一边笑着一边说着,手在她的细凉的腕上寻找摸索,找不到,还是找不到。他不相信,改换个地方,去摸她的心跳,却只摸到了一手的鲜血,那冰冷的肌肤下再也没有一丝跳动,他大叫一声,又去摸她的侧颈,语气颤抖着濒于绝望:“你一向最坚强的啊,阿兰……再勇敢一回好不好,再一回,只一回!我马上就带你回家,我们回北祁去,等娃娃出了世,往后……往后你便在家带娃娃,我再也不要你跟我出来了……”
那个人却不肯睁开眼再点一下头。佑坤一把抱住她,俯下身,脸贴上她的脸颊。那张脸苍白冰冷,可唇角却还带着笑,十分安详,又温柔的模样,如同往常每一日陷入沉睡中一样,还做着好梦。他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那双阖上的睡眸,坚信下一秒,她就会如过去许多次一般,缓缓睁开眼,望着自己嗔怪地笑,语调温柔:“就知道必定是你又在看我了,阿坤,你不晓得,你每回只要一偷看我,娃娃就要闹我这个娘,非得你这个做爹的摸上一摸,他才肯乖乖睡觉。”
晓得,他都晓得。这是他的青梅竹马,是幼时的玩伴,少年的对手,是他懵懂了许多年,才深爱上的女人,他们是最了解彼此的夫妻,她腹中怀着的是他的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