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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撒朗不会炖汤,说实话也不知道怎么带孩子。
在家里有些无所事事。
她在楼上楼下转来转去,想要干点什么,帮点什么忙。结果刚转了两圈,就被亲妈吼去了书房——
“明天不是要高考了么?快去复习,趁着放假多记两遍单词!”
罗教授生产时大出血,把全家人都吓一大跳。这两天脸色看着依旧苍白,可是吼人的中气,已经先行一步回来了。
对此,把持了姜家厨房的外婆大人,很是欣慰。
每天还得去学校报到的姜教授,表示感激涕零。
就那样,忽然就到了某一天,八月的某一天清晨。
那天阳光很好,姜教授一大早去了学校,外公外婆出去遛弯顺便买菜,家里只剩下罗教授外加儿女一双。罗教授感慨屋外阳光正好,暑夏天清晨的太阳,正是难得的温暖清爽。所以罗教授虽然依旧不能吹风,但还是让自家女儿帮着搬了条躺椅,放到靠近客厅阳台的落地窗里面。放好之后,罗教授抱着熟睡的小七,小心翼翼坐到椅子上去,顿时便被金灿灿的朝阳,刺得双眸微微一闭。而与其同时,右手已经下意识捂在了小七的眼睛上。
大概是母亲的本能反应。
“我把椅子换个方向吧。”
旁边站着的女孩,立马上前,掰着椅子的靠背,往旁边使劲儿一掰。
如果仅仅只是椅子的话,倒是不重,还好。
可是现在上面两个人呢。
女孩掰得吃力,咬着牙把方向掰出两寸后,自己双手一滑,反而往后一仰,差点都摔一个屁股墩儿。
关键时刻扯住姜撒朗胳膊的罗教授:“做事怎么老这么毛糙!”
瞪着眼睛,等确认女儿站稳之后,才抱着小七重新又站起来,道:
“算了,也是我想一出是一出。撒朗,你跟我去书房,我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那天,罗教授把姜小七抱在怀中,对自家女儿提了一个问题。
“撒朗,妈妈最近在考虑,要不把你过继给大姨吧,这件事你怎么看?”
姜撒朗:“……”
“啊,撒朗你别想太多,妈妈的意思不是不要你了,而是你大姨……她这两年身体越来越不好了,离婚后没有孩子,以后也不打算再结婚。你外公外婆,还有我、你爸爸,你小姨,我们都很担心你大姨,怕她以后老了没人照顾。而且小七出生的时候,当时你不在所以没有看到,小七刚被医生抱出来时,你大姨忽然就哭了,怕被我们看到,还自己偷偷躲到病房外去假装打电话。”
“撒朗,我们罗家呢,子孙不太兴旺。大姨没有孩子,你小姨也刚刚有了志浩。所以我想来想去……觉得唯一的方法,只能是让你委屈一下。你是我们罗家年龄最大的孙辈,大姨也一向很喜欢你,过继什么的都只是名头而已,你大姨自尊心强,我怕不走这个程序她不好意思接受你对她好,但没关系,即便走了这样一道程序,以后你也依旧是我们家的女儿,这点在我们自家始终是不会变的。我只是希望以后的日子里,你也多照顾你大姨一些……”
咔、嚓一声。
后来,姜撒朗偶尔回想——有些东西,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那一瞬间,猛地就破碎掉了。
她跪在地上捡了很久,也没能拼凑出原来的模样。
那碎掉的东西是她自己,是不知道从那一天开始,心里就压了很多东西的姜撒朗。某一年某一月某一天,忽然就四分五裂。甚至连破裂的声音都没有,也没有惊呼没有哭诉没有哀求,咬着唇,表情楞楞的,心脏却已经碎成一地残渣。
然而讽刺的是,很多很多,一直都没太想通的问题。忽然地,也在那一刻,猛地就解开了。猛然地,就发觉了一直困扰着她的那些黑云里,隐藏着某些东西的真实面貌。
那并不是她挥散了弥漫于身边的黑云,而是有某种力量,直接把她拽到了黑云的最深处,让她看到了最深处那触目惊心的一道身影。
那是她,黑云里的,一直都只是她。
是表大叔忽然留下公司告别之后,一个人坐在tbb那间工作室里的保险柜旁,哭了整整四五个小时的姜撒朗;是对朴前进说了分手之后,无数个夜里咬着被子,不敢哭出声音的姜撒朗;是发现朴初雅浑身淤青,最后却气得只能摔门而出,在公司里待了一周多的姜撒朗;是得知林赫拉要换一种活法后,点着头说自己能够理解的姜撒朗;是得知白阿姨确实偷了她的小黑盒子之后,震惊得都以为自己在做梦,到最后也没有拦住申雅中处罚白阿姨的姜撒朗……
许许多多个她,蜷缩在黑云深处。
这里好像有些冷,所以她把自己抱得那么紧,对么?
“当然了,这只是妈妈这两天的一点想法,并不是说非得这样。”
最终,那天,罗镜熙抽出一只手来,拉着女孩的手腕道:
“你从小就懂事,所以妈妈才想要和你商量。你先考虑一下,然后也给妈妈说说你的想法,好么?”
现在黑云最深处又多了一个她,多了一个连亲妈都不太想要的姜撒朗。
女孩在遮天漫地的一片黑暗当中,抱紧了那许多个自己。
终于,她知道那些黑云都是什么了?
恐惧,那是恐惧。
姜撒朗僵着背,走出自家书房,转回卧室里,反手关上了门。
背抵着墙滑到地板上坐下,用手死死捂着嘴唇,片刻间,便手心手背全都淋湿。
她好害怕,从某个瞬间开始,忽然就越来越害怕,怕被人丢下。
因为她总是被丢下……
原先明明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
曾经她也每天被姜教授扛在脖子上去上学,曾经她每天早上都能吃到罗教授最拿手的鱼片粥,曾经她无忧无虑地呆在公司里面,曾经她认识一个总是给她高高竖起大拇指的经纪公司社长。曾经,她明明还是朴初雅最为依赖的那个人,曾经,她以为她已经成为足够欧尼们信赖的队长。曾经,曾经明明有很多人都陪在她身边。
可是然后呢?
曾经她喜欢一个人,在一起,然后又只剩她自己。
曾经她以为家人,永远都会是她的后盾。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她甚至为自己当年还太小时就当了练习生,而对父母两人感到抱歉,因为她没有给他们看着她长大的机会和时间,因为她剥夺了他们为人父母的幸福权利。
然而,想要走回曾经时,家……似乎已经不是她以前熟悉的那个家。
至少曾经和她朝夕相处时的爸妈,大概不会想把她送人吧。
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都不会把她往外推开吧。
明明……明明已经很努力了。
她真的已经很努力了,每一次都用尽自己的全力。宁愿让别人伤害她,而也不想让自己去伤害别人。她始终想要活得正直而坦诚,用真心对每一个人,成为对每一个她爱的人都有用的人,成为他们的开心果,成为他们的朋友和依赖。
迄今为止,做过的一切,她都问心无愧。
不曾偷懒,不曾虚伪。
可是,为什么,总是一次次被丢下呢?
为什么……最爱最喜欢的那些人,反而最为急切地想要逃离她呢?
女孩蹲在自己卧室房门的旁边,蹲在越来越亮的清晨里。她用手背胡乱摸脸,却只把脸颊弄得更加凌乱。于是她吸了吸鼻子,干脆站起身来,从桌子上扯了一大团纸巾,在脸上使劲蹭着。
蹭完之后,拿起镜子来看了看。
瘦削苍白的脸,红肿的双眼。
“姜撒朗,你好狼狈。”
在心里,嘲笑自己。然后拿起一顶帽子,扣在头顶。
“妈妈,公司里有事我先回去了!”
急急地喊了一声之后,便急急地下楼。
也不知道这样仓促的一声叫喊,有没有让罗教授听出不对劲来。
姜撒朗一路埋着头,只顾着往外走。走出大门,走出小区之后,忽然间又迷茫了。
去哪儿呢?
不想被爸妈看出她这些自私的情绪和想法,不想回公司去被李准硕围观……
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坐进去之后,便掏出手机来给申雅中打电话。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那边却始终没有人接。
女孩垂下了头,把手机扔回自己的包。
想要再把包重新合上时,却忽然就看到了护照。那是她一路从比利时背回来的,后来也一直放在包里,忘了再拿出去。
那个时间,出租车上,护照忽然就出现在她眼前。
像是命运的指定。
八月份的暑夏天,某辆依旧不起眼的出租车,在去往清潭洞的路上,忽然又转了个弯,开往仁川国际机场。车子上唯一的乘客,坐在后座里,望着窗外蓝天。她抿着唇发呆,帽檐和黑发下面,是紧绷的一条下颚曲线。女孩太瘦,所以那曲线,从某种角度看来,竟然显得锐利,锐利而脆弱,像是刀锋上的弧线,很薄,但莫名让人感觉到隐隐的危险。
懂事,因为懂事。
姜撒朗发着呆,她想起来,那就是妈妈想把她过继给大姨的原因,因为相信她一定可以照顾好大姨。同时也是妈妈会这样直白地问她想法的原因,因为相信她会很理智地看待问题,不会被情绪左右自己的判断力。
是……这样么?
因为她从小就听话懂事,所以觉得……
就算把她丢下,也不会怎么样,是么。
2010年盛夏,某个女孩,在经历过漫长的、克制得都不像是小屁孩的一段青春期之后,终于,开始了属于她自己的、迟到的叛逆。
不怨,也不恨。
她只是有些累了而已……不,其实是好累,累到已经快活不下去。
曾经,固执地按着曾经被教导的美好人性品德,用尽全力想做一个美好的人,想一辈子都做美好的事。可是现在,却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世上,大概从来都不存在美好的人,也不存在美好的事。包括她自己,其实都一直隐藏着自己的弱点——她怕孤独,怕一个人吃早饭,怕没有人需要她,怕想哭想喝酒想暴躁的时候,都不知道还可以打谁的电话。
这么多年里,用尽全力做自己最擅长的事。
偶尔空闲时,便小心翼翼地期待,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身边,总是期待大家都热热闹闹待在一起喜笑颜开。
可是,这样的她,太可悲对吧。
大家都看透了她的懦弱,所以才避之不及地逃开,是吗?
一直以来,始终都在期待着的,毫无保留的,永远的爱与信赖,小时候总是出现在童话书里的那些亲情爱情友情,永远的陪伴。其实一直都只是童话,对么?
是她太傻,傻到相信了这么多年。一直在幻想,一直在期待。所以她越是努力、越是靠近,一直信任并期待的人,却越快地逃开,而且都逃得理所应当……因为她太傻。
所以,撒朗啊,别再傻了。
内心深处,有一个人在轻轻地说。然后又像是忽然叹了口气,悠悠长长的呼吸,回荡在宽阔空荡的某个空间里,发出寂寞而寥落的声响,然后盘旋不去。
那地方,像是她一片荒芜的心脏,怎么呐喊都无人回应。
所以,放弃吧。
黑云深处,无数个环抱着自己的姜撒朗,都抬起头来看着她。
看看吧,你自己这些狼狈的模样。
所以就从这一刻放弃吧,姜撒朗。
还不晚,但也是时候该长大了,是时候该认清自己的现实了。
你并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接受这个事实吧,撒朗。
然后就可以活下去了,勉勉强强。
接受吧,姜撒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