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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劫道人也受了重伤,他原本看这妖物似乎早已受了内伤,功力应该只剩下三成不到,方有把握将他就地诛杀,率领众弟子追上来。却没想到他仍然如此厉害,自己使出万剑穿心,全力一击,这世间能躲过的人都少,他却反而借力打力还杀了自己好几个弟子。
三劫道人从嘴里呸出一口血来,喝令弟子站在原地,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几百年前曾败于这妖物手里,本以为终其一生也无法报了爱子之仇,哪里想到今日老天就给了他这个机会!怪不得这妖物躲避多年,原来是因为修为大减!看起来似乎还本就有重伤在身,真是天大的好机会!
他面目狰狞,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此刻已经顾不上去维持自己正道中人和善的面目,冲着秦起道,“小鬼,快些让开,让我收服这妖物,不然本真人连你一道斩杀!”
秦起抬起头,不闪不避,面不改色地看着他,眼神冰冷。
三个时辰之前,他还未去秦长征那里,小团子尚且是个眼睛湿漉漉、扑在人怀里求抚摸求抱抱的小团子,对他说了什么听不懂的话,只会拿懵懂迷茫的眼神瞧着人,体内的灵魂虽然脾气不好又口是心非,但好歹活蹦乱跳,生命鲜活。
三个小时后,此刻,却冰冷冷地躺在他面前,身上被殷红的鲜血染湿,衣服破烂,露出森森白骨来,气若游丝,不知哪里受了重伤——
有多痛,秦起方才一一经历过,都知道。
原本只当这是一本小说,只盼望有朝一日能够回家。但他变成了这里面鲜活的人,有心脏跳动,有日日夜夜在轮回,被人陷害,被父兄抛弃,心里面也会有切实的痛感!伤口刮在骨头上,血流在身上,远远不是小说白纸黑字能够描写出来的,那是让人想要毁灭自己毁灭一切的痛楚——
所有人不是轻侮他就是想要取他的命,只有小团子一直帮助自己。
而现在,有人伤害了他的人。
三劫道人见他一声不吭,冷冷提起剑指着他,“你在白马塔之外本真人就注意过你,瞧你穿着,应当是韶环宫内门弟子,同为五大门派,本真人想放你一马,若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本真人就不客气了!这妖物人人得而诛杀!普天之下根本容不下他一席之地,你若……”
“妖?那又怎样?”秦起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看向他,“仅仅是因为他是妖,你就要杀了他?”
多可笑的理由!
“哼。”三劫道人百年前曾被这妖物杀害了亲子,那以后他就耗尽毕生,寻找他,找到他,杀了他。但他却不愿意叫人知道自己的儿子——正华派天资最高的天灵根是被一个妖物杀害的,儿子和自己都屡次成为手下败将,那对他来说是一种耻辱!
“既然是妖,还需要什么理由,杀了他,我可以考虑让你转投我正华派。”三劫道人如皱了的橘子皮似的老脸上满是不屑与嘲讽,他看了看秦起,道,“方才他还杀了我几个弟子,你不会没看到吧。杀了他,才是匡扶正义。”
“我他妈管他杀了谁!那些人和我有什么关系!”秦起愤怒地护犊子。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自相矛盾的悖论。三劫道人因为小团子是妖,便要杀他,自己却因为那些人和自己没有关系,便不在乎他们的死活。那弃人不救的自己和滥杀无辜的三劫道人有什么区别?不知何时,他的观念早已经被这弱肉强食的世界给改变了,早已忘记了原先学医的初衷。
只是,旁人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他只保护保护他之人,他只牵挂牵挂他之人。
可他太弱小了,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小团子。
秦起牙关紧咬,心里一阵阵抽痛,方才面对秦长征时那疯狂的杀意再次如狂风席卷而来,让他双眼通红,整个身体内真气咆哮着张牙舞爪着要喷涌出来。他快要丧失理智,方才体内的那股灼热之感再次涌上来,沸腾全身。
杀了他!
杀了他!
已经杀了一个人,那就再杀一个吧!
杀了他!
三劫道人感觉到了秦起身上这凶恶的杀气,微微蹙眉,这少年表面看上去修为并不高深,但心性顽强,精神力也不弱,只怕以后留着是个祸害,他抬起了手中的剑——
就在这时,系统再次提示道【检测到宿主体内蛟龙血脉小部分觉醒,精神力再次升级——可获得一次传送阵机会。对了,友情建议宿主还是不要冲动,以你现在的修为,打不过他。】
秦起瞬间被这声音拉回理智,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的确打不过他,但有朝一日,他总要这人付出代价!他眼神带着恨意地看了一眼三劫道人,在真气之剑落下来时,抱着薛不遗齐齐消失不见。
三劫道人一剑劈在地上,大地都几乎裂开,却没能触及秦起与薛不遗的一丝头发。
众弟子:“……”
三劫道人:“……”
烧焦的森林里猛然传来一声怒吼,似要发泄这百年来的仇恨。
——
秦起怀里抱着薛不遗,被系统传送到这黑黝黝的山洞之中,伸手不见五指,他只能靠着自己的感觉走下去,不知何时那三劫道人会追上来,他要逃,逃出这白马塔,可是出了白马塔,又有什么地方能去呢?
虎威城?父兄从小都不待见他。
韶环宫?韶环宫的人巴不得他死。
好在白马塔秘境有沼气,神识无法放开,而这山又连绵不绝,无穷无尽,一时半会儿三劫道人也寻不到他的踪迹。
这山洞极冷,不知从何处吹来阴冷的风,如同鬼手在脖子后轻抚,叫人寒毛都竖立起来。秦起之前在寒潭浸过,此刻浑身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冰冷似铁块。这山洞也没有任何影子,连一只怪物都没有,走了这么远,不知道几个时辰过去了,也没有遇到一处水源。
身边只有“滴”、“哒”、“滴”、“哒”的声音,那是从小团子身上流下来的血。
秦起眼见怀里的小团子体温越来越冷,十分不知所措,只能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来,将水拧干,然后一层又一层地将他包裹住。但这还不够,必须早点找到有光的地方,检查他的伤口,否则迟早他会血流而尽。
他现在只恨自己修为不够,火系法术只能勉强烧出几个火星子来,这火星子还维持不到一两秒。
走了一会儿,他突然感觉东南方向似乎吹过来了一点风,那风带着腥咸的味道,而怀里的人动了动。
难道醒了?
秦起惊喜地停下来,却听到怀里的人声音喑哑低沉道,“快……快走……这里死门方位不对劲,好像有阵……”
阵法?
什么阵法?
他话音刚落,秦起骤然感觉那风声越来越大,腥咸之味仿佛要灌入自己口鼻,陡然之间,巨大的风声之中失去了小团子沉重的呼吸声。而他脑仁一痛,感觉手上一轻,周围环境猛地发生变化。
秦起转了一圈,却发现小团子已经完全不见踪影。
是幻境。
原主在书中也遇到过,不过那是在海底深渊历练时遇上的,秦起逼迫自己镇定下来,只要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就不难破解。
幻境大多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恐惧与仇恨,秦起从小生活在健康的家庭之中,安安稳稳地念书,毕业,工作,成长为一个冷静脾气好的人,他倒是不知道有什么幻境能困住他。
但很快,他便他知道他错了。
眼前是寒风凌冽的山顶,鹅毛大雪飘落,悬崖万仞边上,长了一棵含羞草。含羞草喜温,长在这种恶劣的地方,怎么可能生存得下来?
周围场景迅速变换,冬去春来,一年又一年,那株含羞草小心翼翼地活了下来。有时躲在岩石的夹缝里,有时在大雪的倾轧下奄奄一息。
秦起瞬间意识到,这是小团子的幻境。
他呆滞地站在他的幻境里,看着他逐渐修炼成妖,一个软糯团子逐渐幻化出来,睁着天真懵懂的黑琥珀色眼睛,那双眼睛流光溢彩,宛若琉璃灯。比现在的模样还要小上两三岁,小心翼翼地学着爬行,一个不小心,就被山上飓风给刮进谷里,摔得遍体鳞伤,然后又被群狼啃噬。
秦起心里柔软一片,感觉有什么冷硬都被融化了。
场景猛然一变,这是一个村庄,一群人围在一起,手中举着木棍武器,愤怒地大喊大叫。
“妖怪!”“打死他!”
中间那孩子瑟瑟发抖,被粗鲁地套上了一只麻布袋,上百根木棍砸在麻布袋上发出闷闷的响声,很快,麻布袋底下晕染开黑红的鲜血,那血好似流不尽。麻布袋中的挣扎逐渐停止,袋子里面的人似乎再无生机。
秦起心脏像是被谁的手揪住,涩涩发疼。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无父无母,无名无姓,在被他召唤出来之前,只是孤零零的饿草一株。以前受过伤,灵魂还不稳定。
自己说过要保护他,却没能做到。
秦起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想要将那些村民统统赶走,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穿过了他们——
从未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无能……
他仿佛被困在痛苦的梦靥里无法醒来,直到脖子被重重地掐了掐,一阵刺痛传来,秦起惶然睁开眼,却见自己仍然抱着小团子站在原来的位置,而怀里的人无力地抬起手,放在自己脖子上,试图将自己唤醒。
怀里的人似乎又更轻了一点,血液不断流失,秦起仿佛能够感觉到生命里一点一点从他身上流失。不,不行,得快点离开这里。
不知又走了多久。
长达几个时辰的饥渴与饥饿,让秦起十分疲惫,再加上膝盖上一直流血,方才那一摔,好像把骨头都摔歪了,此刻正里里外外地泛着疼,他感觉抱着小团子的双手越来越不堪重负,眼皮也越来越沉重。
前方突然出现一点光亮,空气中泛起血腥的味道,秦起的意识已经被渐渐麻痹,但是嗅到这味道时,又逼迫着自己清醒过来。
安静的空气中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这是——
秦起意识到不妙,抱紧了怀里的人,加快了脚步,但是那是徒劳,很快,他感觉到膝盖流血的地方一阵刺痛——本来就痛到失去知觉的地方,怎么会能感觉到痛?
越往前跑,微弱的光亮终于一点点亮起来,秦起终于看清了脚底下那窸窸窣窣的东西是什么——成千上万的八足虫,那是一种类似于陆地水蛭的东西,喜好鲜血,一旦吸上了人血,便会将人吸干成空壳,方才感觉路越来越狭窄,那是因为路两旁都堆满了惨白尸骸。
空洞无物的眼眶、干枯的尸架,犹如地狱里的诅咒,冷冷地注视着秦起。
秦起的脸色顿时一白。
他终于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这就是原主找到灵根归元果的山洞,原主和女主当时也是在此处九死一生,差点变为尸骸,两人最后在山洞深处找到了灵根归元果,男主修为大增。
只怕系统是为了维护剧情,所以按照白马塔接下来的剧情将他传送到了这里。
只是,他现在带着一个身受重伤的人,如何逃得过这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的吸血虫。
层层叠叠,如同汹涌的虫海朝自己涌过来,根本避无可避!
血会统统被吸干的。
薛不遗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来。秦起现在身上几乎没有伤口,而自己浑身是血,那些八足虫无血不欢,只要将自己当成诱饵丢在这里就好了……以现在自己的伤势,动弹不得,不会有任何力气反抗,那样的话,秦起有足够的时间逃脱——
如果现在伤重的是秦起,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丢下,因为,不想死。
秦起似乎意识到怀中人的不安,双手紧了紧,低声安抚道,“别怕。”
薛不遗怔了怔。
——别怕。
秦起御起全身的真气,猛然之间,他的真气沸腾起来,为他和薛不遗的全身笼罩上一层透明气罩,将那些血虫统统弹开。砸在墙上的血虫发出阴森恐怖的尖锐叫声,然后愤怒地反扑回来,这些东西,生命力远远比人要顽强。
他一直跑,一直跑,但是这虫海好似根本没有尽头,不知道跑了多久,血虫越来越多,朝着他脸上直接扑过来——他的身体像是灌了铅块,越来越沉重,感觉已经跑了三轮马拉松了,口里喘着粗气,像是漏风的音箱一样,身体内本就无任何水分,这下全化作汗水蒸发在空中。
全靠着一股意志死撑。
秦起感觉自己身上的真气罩越来越薄弱,丹田处的真元像是被榨干了一样,痛得快要爆炸。这样下去不行,不知道前面路还有多远,两个人都会死在这里……
而那些血虫全部附在他的真气层表面,每一个缝隙都有上百只虫子饥渴地贴上来,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团黑色不明物在移动。视线被阻挡了,几乎看不清前面的路,行走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可能真的会死在这里。
秦起咬了咬牙,将舌尖咬破,痛感传来,逼迫自己清醒过来,空气中迅速加重了血腥的味道,那些血虫更加兴奋了,摇摇摆摆地上前,发出疯狂发怵的窸窣声。
如果将真气御满全身,虽然能起抵御作用,却不能飞行。但一旦将真气汇聚脚底,快些飞出这鬼地方,身上就无法覆盖真气,他和小团子都会被活生生吸干血。
……那就孤注一掷吧。
这时,怀里的人突然开口了,一路上他都十分安静,秦起以为他失血过多,早已晕了过去,此刻他声音低哑得不行,像是被耗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它们是被我的血吸引的,将我留在这里……”
——你如果敢丢下本座,本座会杀了你。
“……这样才是权宜之计……”
——如果你敢背叛,有背叛的想法,哪怕一丝一毫,你会死。
微弱的光亮中,秦起即使低下头也不能看清怀中人的表情,更何况他此刻脖子上布满了血虫,根本无力低头。他几乎没有力气说话,只能双手紧了紧,将怀中人完全抱进怀里。
秦起汇聚真气,将小团子紧紧包裹起来,剩下一部分真气勉强汇聚于脚底,就在他撤下双腿真气的那一刻,血虫犹如嗜血的狼群,在一瞬间之内扑了上来,秦起连闷哼都哼不出来,快速地御起脚底真气,横冲直撞地往前飞了去。
什么都看不清,不停地撞在岩石上,脑子嗡嗡响,膝盖失血处围满了血虫,那样一个小伤口,却几乎要叫秦起的血被吸干,原来血液流失的感觉竟然是这样,不痛,却感觉生命里一点一点从体内流失。
薛不遗很久很久没等到秦起的回答。
直到他意识到他做了什么,心头一颤。
他转动脑袋,艰难地将脸埋进秦起怀里,表情隐藏于黑暗里。
——
——再也没有机会背叛了。
——再也没有机会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