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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敬芝眼圈红红的,俏丽的脸上泪痕清晰可见,她快步来到狄仁杰面前,对他款款一拜,朗声道:“小女子许敬芝,见过法曹大人。”虽刚刚经历丧父之痛,悲伤和忙乱丝毫无损她贵气天成的风姿。狄仁杰庄重还礼,心中感叹这对兄妹气质差距如此之大竟不似同胞,但表面上他并不想厚此薄彼,尤其不愿让人察觉他与许敬芝、郁蓉预先相识。
许彦平看见许敬芝,神色更加阴沉了,对狄仁杰沉声道:“法曹大人请明示,这案子到底打算怎么查?我们还要给父亲收殓。”狄仁杰点头:“仵作已验过尸体,待本官勘察完现场,就可以给许长史收殓了。”许彦平追问:“那嫌犯郁蓉呢?要不要押去衙门?”许敬芝急得柳眉一竖,狄仁杰对她摆了摆手,镇定自若地道:“本官没有定案之前,这许宅之中所有的人都有嫌疑,包括许公子和许小姐。因此还请各位注意自己的行止,在定案之前不要擅离汴州,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另外,既然郁蓉是本案重要的证人之一,就先看管在贵府中,本官会派差役留驻的。”
“派差役在我家?这……恐怕不妥吧?”许彦平话音未落,许敬芝立即针锋相对:“好!法曹大人这样安排很妥当。父亲死得不明不白,有官府差役在家我心里也踏实些。怎么,你怕什么?难道心里有鬼不成?”许彦平遭此抢白,气得额头青筋乱爆,恨恨地道:“哼,我才不怕!可我告诉你,你再怎么袒护郁蓉也没有用!她一向对父亲不满,怀恨在心,这回痛下毒手,根本就是证据确凿!法曹大人,你慢慢查,仔细查,到头来就知道我说得对不对!”
狄仁杰从容作答:“请许公子、许小姐放心,本官定当全力以赴,一定会还许长史一个公道。”顿了顿,他又道:“本官正在勘察现场,二位还请先回避,如本官有事求教,另会派人约请。”许敬芝点点头:“法曹大人请便。郁蓉吓坏了一直在哭,我要去陪她。唔,法曹大人可遣差役随我一同过去,免得让人说三道四。”一边说着,她还不忘投给许彦平一个鄙夷的眼神。“好,多谢许小姐。”狄仁杰使了个眼色,一名差官随着许敬芝走出屋去。转过脸来,狄仁杰对许彦平客客气气地施礼道:“目下本官还要再问许全一些话,请许公子先将几位姨奶奶请出,以免谈话内容惊扰了内眷。”
许彦平忿忿地哼了一声,扭头大踏步地走了出去。那几个哭哭啼啼的姨太太和一干仆佣也跟着他退出许思翰的卧房,屋子里总算安静了下来。狄仁杰转过身,对呆若木鸡的许全微微一笑:“行了,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什、什么问题?”许全做出副苦相。“关于服药的问题。”“噢!”许全正要说话,狄仁杰抬起手:“你慢慢说,从你老爷开始得病说起,把整个情形一五一十地对我说来。”
许全挠了挠头,一边想一边说起来。狄仁杰则边听边问,终于了解清楚整个过程。原来那天夜宴之后,许思翰又气又怕地回到家中,连夜把郁蓉痛打了一顿。虽说出了口恶气,毕竟年高之人,这么一折腾第二天就脑热体虚,躺倒不起了。起初只是头疼乏力,请来城中最好的郎中把脉开方,哪知吃了药后病势不见好转,反一天比一天沉重,没几天又添了腹痛呕吐之症,时好时坏、反复不定,将许思翰折磨得痛苦不堪,日渐枯槁。敬芝小姐急得不行,直怪那些姨奶奶和丫鬟们料理老爷的饮食不力。其实本来许思翰的饮食都是由郁蓉服侍,可这次她被打得遍体鳞伤,自己都起不了床,于是敬芝小姐只好亲自上阵了。
“哦?那么说这些天许思翰的饮食医药都是许敬芝料理?”狄仁杰目光灼灼地问。许全点头:“是的。”狄仁杰又问:“那什么时候又改成郁蓉小姐了呢?”许全挠了挠头:“回法曹老爷,一直到昨天,老爷的一日三顿稀粥加上早晚两次汤药,都是敬芝小姐亲自服侍的。今天早上怎么会突然又变成郁蓉小姐,小的真不清楚了。”他又指了指外间屋的一个小炉子:“您看,敬芝小姐嫌下人们准备的东西不干净,每天的粥都是她自己在这个小炉子上单独为老爷熬的,汤药也是在这里热。从不让其他人经手。”
狄仁杰紧锁双眉来到小炉子旁,只见上面还放着个砂锅,里面是冰冷的小半锅粥。许全嚅嗫:“这就是郁蓉小姐今天早上熬的粥剩下的。”狄仁杰弯腰仔细看了看,示意随从也把这砂锅收好。炉子旁边的小桌上,还搁着一个打开的药包,看样子郁蓉正打算给许思翰热药,就出了事。狄仁杰心里有些抽紧,难怪许彦平咬得这么死,从这个局面看,假如证实了许思翰的确是被粥中的毒所害,那么郁蓉就很难摆脱嫌疑了。郁蓉,杀人?……他摇了摇头,命令自己冷静下来。想了想,狄仁杰又追问:“那么这些天,哦,今天之前,都是敬芝小姐一人白天黑夜地照料你家老爷吗?”“倒也不是。敬芝小姐只在白天伺候,晚上有两个贴身婢女轮流守夜。法曹老爷要传唤她们吗?”“暂且不用。你先将那两个婢女看管好了,这些天不许她们离府,本官随时可能讯问她们。”“小的明白。”
狄仁杰又在屋里转了一圈,细细察看每件物什。在北墙前的多宝格上,他发现一个绸缎裹面的长方盒子,掀开瞧时里面却是空的,拿到鼻子底下闻闻,有股甜苦交杂的味道。狄仁杰心中已有计较,把盒子往许全面前一送:“这个盒子里原先装的什么?”许全毫不迟疑地回答:“这个是装养荣蜜丸的盒子。”狄仁杰追问:“你家老爷还服这个?”许全翻了翻白眼:“是啊。我家老爷常年服用养荣丸,都有七、八年了吧。”“这些天病了也还服用吗?”“嗯,郎中说有好处的,所以还接着服。每天一丸。”许全说着指指盒子:“这不昨天晚上刚服完这一盒。”“也是敬芝小姐伺候老爷服用吗?”“哦,这蜜丸一般临睡前服用,都是由守夜的婢女伺候老爷服下。”狄仁杰点点头,将盒子揣入袖中,理一理袍服,道:“许全,本官现场就先勘察到这里。你去通报你家少爷、小姐,可以为老爷净身入殓了。”
不知不觉已过了午牌,狄仁杰匆匆赶回刺史府。虽然心知齐大人在等自己的汇报,狄仁杰还是绕开了正堂,直接去到法曹办公的东院。自担任判佐以来,他经办的大小案件也不算少,却从未象今天这般忐忑和紧张。刚踏进院子,狄仁杰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收下粥碗的随从,刚才他悄悄吩咐这随从先行离开查验粥渣。“怎么样?”狄仁杰心急火燎地问。随从一拱手:“大人,卑职给野猫吃了剩下的一点儿粥渣,那畜牲没过多久就口鼻流血而亡,且气味如蒜。可以肯定,这粥里含有砒霜。”
“竟是这样。”狄仁杰深吸口气,正在沉思之际,只听有人在叫:“怀英啊,情况如何?”原来齐晟大人等不及,自己找来了。狄仁杰无奈,只得将在许府查案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粥渣含毒也据实相报。齐晟全神贯注地听完,长叹一声:“难怪常言道‘身如桃李心蛇蝎’,那郁蓉自恃清高,却被许长史当作玩物,由恨起意毒杀许长史,倒也令人恶之哀之。怀英啊,事实已明,快快结案吧。”狄仁杰略一迟疑,对齐晟深深作揖:“齐大人,此案还有诸多疑点,下官目前无法定案。”
齐晟讶异:“还有什么疑点?”狄仁杰坦然道:“首先,粥渣中虽有砒霜,但事发后有很多人都进入过许长史的卧房,家人、仆役,包括许公子和许小姐,这些人都可能趁乱在粥碗里投毒,此为疑点一;其次,今天之前照料许长史的都是敬芝小姐,今天突然原因不明地换成郁蓉,就立即出了事,郁蓉就算要毒杀长史大人,如此行动也太过显白,难道她就一点不担心被抓获刑?此为疑点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许长史虽然是被毒死的,但是否一定就是粥中之毒所致,仍待确定。”顿了顿,他总结道:“这起案件的来龙去脉现在还不清晰,下官还需要一一讯问有关众人,方能做出最终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