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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十四年前就过了乡试,是县学里在籍册的秀才,是官上免赋税免徭役、见官可以不拜的秀才。商成又是什么身份?说好听点是良家子,说难听点就是无地的游徒,更难听的话就是逃犯。两边的身份差着老大一截,这亲确是不好结;真结了亲,只怕他霍士其从此就要成为仕林笑话。即便是要结这门亲,也要他先提出来,这叫“谦”和“贤”,是读书人的美德;但是商成提出来,就是“贪”,就是“臆”,就是佞德……
但是他又不能就此同意婆娘的观点,便瞅着她冷笑道:“……那你还把你三姐的闺女说给他?”
“是三姐再三拜托我这桩事,我才勉强应下的。也只是答应她而已,也没说一定能帮上忙。”女人嘴硬心虚地说道。这事她确实没做对,因此话也没多少底气。隔了半晌,她才接上自己的话。“我一直没和柱子叔提过这事,就是不想负了三姐,教莲儿吃亏遭罪。……我也是不想让柱子哥太难堪,不得已才把莲儿推出来抵挡一下……”
霍士其抚着下巴想了想,问:“莲儿今年有十七了吧?”
“什么十七呀,虚岁都十八了,要不是莲儿她爷爷范老先生在前后庄子里的好口碑,早就被官上指了人家——官上的牙婆今年已经去三姐家好几趟了。三姐为这事着急得不得了,到处请托人给她闺女说媒,偏偏她家闺女麦收前来咱家时遇见了小和尚,也不知道的,就瞧上小和尚了……”说着话十七婶皱了眉头思索,自言自语道,“当时小和尚没来过咱家呀,都不知道他俩是怎么认识的,怎么连贴身的荷包都送了呢?”
“怎么送的?”霍士其哼了一声。“你养的好闺女不也一样给小和尚送了荷包?”
“啥?”十七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还是第一次听说。“竟然有这事?”
霍士其点头说道:“二丫当笑话和我说的。”现在看来,这“笑话”也是大丫让二妹来特地告诉他的,只为了试探爹娘的心意。只可惜他当时一是公务繁忙,二是对商成高看了一眼,居然没把这事情思虑清楚……
“荷包呢?”十七婶神色慌张地问道,“不行,这东西要拿回来!闺女家的东西怎么能随便就送人?传扬出去咱们霍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问什么问?问了就能把荷包要回来?你去要还是我去要?真不想要脸面了?”
十七婶腿一软,几乎没坐到地上,霍士其赶紧把她搀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劝慰她说:“别着急。我看商成并不是个奸佞妄想之徒,他请柱子哥来登门提亲,或许是因为他并不知晓这其中的道理。我想,他手里即便有大丫的荷包,也断然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说着说着他突然停下话,过了半晌才叹着气说,“若不是他来历不明,又没个身份,否则我倒是真想把大丫许配给他——这人做事沉稳,待人谦……”
“不行!”十七婶惶急地叫了一声,“大丫说什么也不能许给他!”
“怎不行?把大丫许给他,他瞧在你我的情面上,看在柱子哥的情分上,绝不能让闺女吃亏。何况这人的能耐你不是没看见,他刚来时是什么样的光景?现在是什么样的局面?大丫跟了他怎么会……”他越说声音越低,渐渐没了声气,两道细眉已经紧紧地团在一起,良久突然问道,“你是不是有啥事瞒着我没说?”
“你把大丫许人家了?”
“许给谁了?”
霍士其一声比一声高,他婆娘磨蹭了半天,终究还是不敢违了男人的意,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道:“还没许。……不过也和许了差不多。”看霍士其已经是咬了槽牙满脸黑气,赶紧说道,“上月六嫂带信,说想我们母女,邀我们进城去住两天。我就带着大丫去了。这月初才知道,那次去是给大丫说个人家……”
“谁?说给谁?”
“是卫牧府签事司的谷录事……”
“谷少苗?”
“对!就是他!六哥就是这样称呼他的。原来你和他认识?”
“我怎么可能认识他?”霍士其自嘲地笑道。,他这个屹县衙门兵房不入流的书办,怎么可能认识从七品的卫牧府签事司录事?“我只是听说起过他,他和咱们县令大人是同乡。县令大人这回升迁端州州判,他在其中出了很大的力气,那个什么《六三帖》,就是经他手转送给卫牧大人的。而且据说这人处事刚正素有令名,连卫牧曹大人都敬重他……难道是许给他家?”
“就是许给谷大人。谷大人的夫人前年殁了……”
“续弦?”这回轮到霍士其吃惊得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把咱家大丫……大丫……去给谷少苗……”他张口结舌半天没吐出一句整话,突然吼叫起来,“你疯了!那谷少苗五十多岁的人了,咱大丫才多大?这种事情你也敢做?你竟然敢背着我做这种事?!你不是坑闺女还能是什么?!”
既然事情已经挑明了,十七婶也就不怕暴跳如雷的丈夫了,她抹掉霍士其喷到她脸上的唾沫星子,说:“六嫂说了,她和六哥愿意做这个冰人;谷大人也见过咱家大丫,他很中意,说办完这趟回燕州的公务,回来就登门提亲……”她看着脸胀红得犹如猪肝一般的男人,又添了一句,“六哥已经打听好了,卫牧府已经向朝廷递了公文,举荐谷大人作咱们屹县的新县令。”
这末一句话就象柄大锤一般,重重地砸在霍士其胸口。
和县令攀上亲家,而且县令还是他女婿,这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他跌坐在椅子里,抚着脸颊久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