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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父皇早年赐我的。从那天起,这里就已经不再是皇庄了。”疯癫的南阳思路倒是比她妹妹清楚。她说:“按律法,我现在是这庄子的主人,有权随意处置它。我决定把它送给先生。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陈璞急得直跺脚,说:“这是父皇赐你的,怪罪下来……”
“我会去同父皇说。”
眼看她们两姐妹就要吵起来,商成急忙说:“这庄子我不能要。”他想清楚了,就算眼下太子病重上京是个多事之秋,肯定也有不少人在暗地里筹谋“大事”,但除非这些“有心人”被猪油蒙了心,否则必然不可能找眼前这两位公主来做说客。这俩公主,一个迟钝一个迷癫,谁要是敢找她们做说客的话,无异于是在自掘坟墓!就是有桩事他想不好,凭白无故地,南阳为什么要送他一座庄子?
听了他的话,陈璞是松了口气,南阳却昂起头,不解地问商成:“先生还是觉得这庄子不好?”
“谁要是敢说这庄子不好,我头一个不答应!”商成斩钉截铁地说道。但要是谁敢说这庄子好的话,那他非得找上门去问清楚,这庄子到底好在哪里?是乱糟糟的烂窝棚好,还是满街的鸡屎好?
“既然您觉得这地方好……”
“这地方我不能要!”商成打断南阳的话。他还找到了不要这庄子的堂皇理由,“君子不掠人之美!”我是君子,所以不能要这庄子;除非你认为我不是君子,或者不想让我作一个君子。要是南阳真当他是个小人或者非要逼着他做个小人的话,那正好让他借机发作拂袖而去,也免得等下相马时下不来台……
南阳怔忪了一下,低下头嗫嚅道:“先生说得对,是我莽撞了。先生崖岸高峻,不诱于誉,不惑于物,不陷于身,重道德而轻物利,循直正而……”
商成赶紧打断她问道:“马厩在哪里?”
“……就在前面不远,绕过那段墙就是。我特意为它修了一座新厩……”
商成紧绷着脸使劲点下头,脚下加快了许多,连仪门都没进,直接就照南阳指点的方向朝后门过去。南阳在后面招呼他由正门进府,他也假装没听见。
陈璞现在才反应过来事情有什么不对。从见面那刻开始,她姐就是一口一个“先生”地称呼商成,态度恭敬得不比见父皇母妃时稍差。要是商成是个当世大儒或者诗文大家,如此称谓倒没什么不妥,可是商子达明明就是个还俗僧人镇边将领,一个连支应景的小令都作不出来的人,毫无文章道德可言,怎么能称“先生”?而且南阳连续两番当面称颂商成的言辞,都不大象是讥嘲讽刺,而似语出至诚一一难道说商子达还藏着什么本事,能教她姐姐倾心仰慕?
商子达的本事,第一当然是他在军事上的才华。虽然她在军中挂的都是虚职,可道听途说间也知道,萧坚杨度以下,似乎就该数到商成。她甚至知道,在少数的一些人眼里,商成比当年的萧杨还要厉害:萧坚用兵谨慎稳健却缺乏一击致命的狠辣,杨度用兵巧妙狠毒却往往疏于大势,惟独商燕山大势局部都能着眼,用兵能疾能徐举重若轻,四月间莫干撤退时的情形更是尽现其能:在三万突竭茨大军的三面围迫之下,八千大赵儿郎建制不乱地徐徐后退三百里,留下的空寨还教突竭茨人在一日夜之内不敢妄动,如此结果,纵是萧杨亲至也未必能有!另外,商子达在民政上也很有一套。上月回京的王义告诉她,如今的燕州城,虽然繁华富庶远不及上京,也不及各中原江南大城,但若论城市的整洁,上京就远比不上燕州,至于东西二京和扬州泉州等地,就更不用说了;它们也许连燕山的一个县城都比不了……
她知道,这些都是好本事。可它们对于她姐南阳来说,应该没什么意义吧?除了和父皇恃气令天家丢脸面之外,能教她姐关心的事情,也许就只剩下书法了吧?
她不禁设想,正是因为商子达在书法上的造诣远高于南阳,所以她姐才屈尊降贵,称商成为“先生”。只有这样才能让一切看起来都合情理。
可这想法也实在是太荒唐了,荒唐到她一想到商子达可能是个深藏不露的大书家,就忍不住好笑……
她现在就在笑。
特别是看到商成迈着长腿脚步匆忙的背影,想起他刚才听到南阳夸赞时脸上哭笑不得的尴尬表情,她就更忍不住要发笑。
哈,军中的怀远将军,朝廷的燕山提督,当世的大书家商成商子达,诨号“屹县商和尚”……
她一路笑吟吟地跟着商成和南阳,走到南阳特意修葺的那座马厩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