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老不正经(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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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还想把事情做在暗处,悄无声息的把棉纺厂的困难解决了,如今看来这种方法不可行,至少得让余长志知道这个难关是谁帮他度过的,得让他领这份情。

发了狠,也等于是在余长志面前表了态,刘红军脸上的表情总算是好看了一点,他看看楚振邦,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小犊啊,头不疼啦?”

楚振邦下意识的又摸了一下鬓角,嘿嘿一笑,说道:“不疼了,对不起刘伯伯,给你惹麻烦了。”

二十多岁的面相,四五十岁的心态,楚振邦这幅笑容相当腼腆,颇具迷惑性。

刘红军一家当初也是从棉纺厂家属院搬出去的,也可以说是看着楚振邦长大的,在他的印象中,这孩子老实,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木讷,书呆子气十足。这样的人在社会上不好混,但在大人眼里却是实打实的好孩子。

也是有意缓和一下气氛,刘红军走前两步,作势在楚振邦的鬓角上端详一番,扭过头的时候,对楚建国嗔怪道:“老楚,你也是,跟孩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哪能那么下手没轻没重的。”

说完,也不等楚建国开口,便又转向余长志,给介绍了一下,顺便说了楚振邦额头那块伤的来历。

余长志倒是没说什么,笑容也很内敛。这年头正在提倡干部素质化,山区的小县城也没什么高材生,一个大专生就很够看了,他这个常务副县长也是名为大专毕业,实际上只是党校的培训班。不过县团委是属于县委的直管部门,他这个常务副县长也不好置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团委历来都是年轻干部进步最快的地方,干上一任团委书记,下放的时候,弄好了就是个镇党委副书记。

不过听刘红军的意思,楚建国家这个孩子显然不愿意进团委这个清水衙门,而是想要去南方打拼,如果放在一般人眼里,这叫做有志气、有拼劲,可在余长志看来,这就是浮躁,年轻人都爱犯的一个毛病。

站在门前闲聊了几句,一场风波看似就过去了。厂办里开的会虽然明知解决不了问题,可还得继续开下去,这可以看作是一种心理寄托。

临回厂办的时候,楚建国又虎着脸训斥了楚振邦两句,让他没事别忘厂里跑,该干嘛干嘛去。

楚振邦哼啊哈的应了,一转头又跟着谢兰秀进了厂工会办公室。

谢兰秀性子泼辣,刚才又受了惊吓,嘴里自然免不了絮絮叨叨的说一些狠话,什么回头找人打断廖云生的狗腿云云。

耐着性子听她絮叨一会儿,楚振邦装着翻看一份服装画报,插口问道:“秀姨,听我妈说厂里遇上了事,还挺麻烦的?”

原本厂里对这个消息是封锁的,唯恐职工们知道了会出事,不过楚振邦毕竟是厂长家的儿子,再加上谢兰秀还拿他当孩子,也没怎么提防,只是叹口气说道:“你也知道啦?可不是怎么的,说不准一个搞不好,咱们这几十年的厂子就坚持不下去了。”

“这么严重?”楚振邦做出一副吃惊的表情,讶然道,“不说就是一批棉衬衣积压住了嘛,怎么还会牵连的厂子都坚持不下去了?”

“一批棉衬衣?哪有这么轻松,”谢兰秀朝窗户外面张望两眼,压低声音说道,“那是八万件积压,这还不算残次品,要是算下来,这些棉衬里里外外挤占了将近一百六十万的资金呢。现在这些棉衬销不出去,当初购棉时欠下的白条兑付不了,棉站那边都快过来拆房子了。还有市里东塑那边,就为两三万的扣子钱都把状告到区委去了。还有……哎,多了去了。这不,眼前又快到月中发工资的时候了,之前老楚可是向工人们拍胸脯保证过的,这个月要把前边拖欠的三个月工资全补上,到时候万一兑现不了,估计就得出大事。”

谢兰秀说着,也是一脸的愁容,她们家也是棉纺厂的双职工家庭,丈夫是洗棉车间的技术工,全家的生活都靠厂里的工资维系,如果厂子没了,谢兰秀还不知道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我爸和刘叔叔他们这两天开会,就是为的这事?”楚振邦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问道。

“可不是的,”谢兰秀点头道,“不过这会开了也是白开,你是不知道,厂里小刘他们六七个业务,这一个多月都在外面跑,过去的业务户都跑遍了,可人家都不肯接手。”

“为什么?”楚振邦问道。

“为啥?不为啥,就因为人家觉得咱们的棉衬不好卖,”谢兰秀抬抬手,朝办公室一角的档案柜上指了指,说道,“你看看,我那柜上就放了一件。也别怨人家不要,你想啊,谁愿意大夏天的花几十块钱买件半寸厚的工作服啊。”

楚振邦回头瞅瞅,果然看见那个米黄色的铁皮文件柜顶上扔着一件蓝灰色的衬衣。

过去拿下来看看,棉衬在手里掂着有些分量,再一瞅,楚振邦心中了然。

前世楚振邦在云升实业做副总,而这个实业集团名下最大的一块就是轻纺,所以对这方面的相关情况楚振邦也了解的很透彻。

手中棉衬这年头在国内的确很难卖得动,但若是放在十年之后,这东西估计会大受年轻人的欢迎。

棉衬所采用的布料是所谓的“劳动布”,在如今的国人眼里,这种布料档次很低,但在国外,这种布料有一个学名——“丹宁布”,它又叫“牛仔布”。

90年,中国改革开放只能是处在起步阶段,中外在服装上的审美观点相差悬殊。楚振邦记得有一个笑话是这么说的。

有兄弟两个人,弟弟在国内哥哥在国外,两人混得都不错。有一天哥哥回了国,兄弟俩见了面,初一见面,做弟弟的就想:哎呀,哥哥在国外混得不行啊,瞅瞅一身衣服,还是劳动布的呢。做哥哥的也想:哎呀,弟弟在国内开来日子过得很苦啊,衣服面料还是的确良的呢。

笑话虽然只是笑话,但也反映出了一些切实的问题,而放在棉纺厂这次的困难上,却是一种产品超出市场流行趋势的最显著体现。

看来厂里这次为了接下这笔订单,应该还有很大的前提投入,至少浆染、靛蓝那一套工艺技术的引进就花费不少——余长志的政治投机根本没考虑企业的死活,他只是想要棉纺厂今年的盈利数据好看一点儿。

“看到了吧,就是这么一种布料,”谢兰秀也不知道楚振邦在想什么,她自顾自的坐在办公桌后面唉声叹气,“要说还是你爸当初看得准,就说这个业务接过来也不好做,没准还会出大问题。可惜啊……不过这也怨不得谁,毕竟谁也没生前后眼不是?”

父亲的性格一向都趋向保守,属于那种守成有余进取不足的人,他当初反对这笔合同,楚振邦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秀姨,这棉衬的布料是靛蓝劳动布吧,纯棉的?”楚振邦用两根手指头捻着棉衬的下摆,感觉布料相比起一般的丹宁布还要薄软一些。

“是吧,”谢兰秀不是搞技术的,这方面的东西也不太懂,“反正当初厂里为了弄出这种料子可没少费钱,那不厂后边还掘了两个大池子。”

“这可是好东西啊,怎么可能卖不出去呢?”楚振邦拿着衬衣在身上比了比,尺寸上小了一号,而且衬衣也不知道在柜顶上扔了多久了,又是棉料的,上下攒满了皱褶。“前段时间还听我们班同学说起过,这种布料的衣服在国外很流行,人家叫什么来着,啊对啦,时尚。”

“真的假的?”谢兰秀压根不信,随口说道,“你同学家干什么的?人家国外流行什么他怎么知道的?”

“那还能假的了,人家他爸在深圳那边做生意,就是搞服装的,”楚振邦信口胡诌,目的自然就是牵着谢兰秀朝自己的思路上凑,“听说他们家的生意做的不小……哎,对啦,要不回头我问问他,看看他爸那边对这些棉衬有没有兴趣?”

“行啊,这可是好事,”谢兰秀也没想太多,主要是对楚振邦的提议压根没抱希望,只是想着孩子都提出来了,要直接说不行实在过意不去。

“那,秀姨,你去跟我爸说,回头我还得带上十几件样品,”楚振邦就坡上驴,腆脸笑道,“这两天我爸烦着我呢,我要跟他说去省城,他非得骂我一顿不行。”

谢兰秀眯眼瞅着他,脸上的笑意却是藏不住,心道:你个小滑头,想去省城玩还找了这么个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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