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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已下了三天三夜,还在继续,没完没了,天色依然是阴沉沉的,仿佛有永远下不完的雪花……长安城内外早已是白茫茫一片。百花齐喑,树木失色。城中的街道两旁已堆起了厚厚的雪堆。五更时分,已有街使指挥卫士在扫雪。然而过不了多少时候,街道便又会落上白花花的一层……
往日络绎的行人,明显减少。东西二市开市鼓已早擂过,渐有商贩入市,比起往日的人头攒动,街道两路也是叫买声的场景已清静了不少。
整个长安城似是一下子少了活力,处于半休眠状态。
春日原本已活泼起来的人们,又蜷缩回室内不敢出来。夫人娘子们坐在窗前闲话,婢女婆子围在外厢私语。便是儿郎们也不愿在街上走动。
南衙诸司也十分冷清,只有几个低职的职事人员坐在室中,守在火盆旁边,聚在一起咒骂着可恶的天气。
不过也有不少地方反比平日还要热闹些。
永宁坊左金吾将军尉迟宗府前的巷子里,有不少人在雪中跪拜……
“大慈大悲的活菩萨,救救世人吧……”
“求求阿罗汉小将军,快让雪停下来吧……”
“再不停我家今年连田租都交不起啦……”
“小将军真是阿罗汉,你快醒醒,拜三藏法师为师啊……”
……
便是偶尔路过的人,走到将军府前,也不免会上前磕上三个头,上上三注香。现在尉迟将军门前,连卖香的小贩也闻迅赶来,府前一片热闹……
“走吧,我家少主人不是什么阿罗汉,大家都快走吧。”
“下雪很正常,倒春寒的天气,经常有啊……”
……
尉迟将军府的门前卫士不时出来,想赶大家走,只是没人听他们的。雪下了几天,门前的人反而越来越多。本来不过几人,后来变成十几人,雪下了三天三夜后,变成了上百人……
尉迟洪道起初还吩咐卫士轰大家走,到后来轰都轰不走了。尉迟洪道无奈,每日出门只敢走后门,行到街上还要怕人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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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王府西苑。文刊编辑部。
一大早杨豫之急急忙忙跑来找杨悦,说尉迟洪道与文刊编辑部的人打起来了……杨悦赶到时,苏味道正被尉迟洪道揪住前胸,怒不可遏地,攥紧大拳正要抡下去。文刊编辑部不少人上前相劝,都被尉迟洪道轻轻一拨,便坐倒在一旁“哼呀”叫唤。这已是尉迟洪道大大的手下留情,否则众人只有躺在地上的份!
裴炎、王勮、富嘉谟一众人等在一旁相劝,如何劝得住尉迟洪道。反而是蜀王不在,不知去了哪里。
“洪道!”杨悦忙喝止尉迟洪道。
见到杨悦,尉迟洪道一脸铁青的委屈色。一松手,将苏味道惯到地上。苏味道搓着前胸,满脸通红,也十分的委屈。
“胡闹,不能这么写,洪道这几天够烦了,我们不能这个时候落井下石……”杨悦指着手中的文章,气道。
她手中的一篇“报道”是苏味道所写,题目是“尉迟洪道、阿罗汉和雪”。故事内容比玄奘法师的故事还要离奇。说尉迟洪道不仅仅是把雪山的雪带到了长安,而且要把长安城变成一座雪山……难怪尉迟洪道会发怒。
“‘新闻’的关键一是新鲜,二是事实,三是轰动。这是公子自己说的,难道忘记了?”苏道味震震有词,“现在长安城最轰动的事儿莫过于此。”
“事实?这是事实?”杨悦有点发怒,“洪道是‘阿罗汉’?洪道把雪山搬到长安?他有这本事儿么?这种报道一但发出去,只能让洪道更加陷入困境……”
“尉迟将军府前每天有人拜祭,就是事实。现在长安城中流传的这些传言,也是事实。这就是如今长安城中最新鲜、最轰动的新闻。公子所说的新闻三要素,无一不符合。”苏味道不示弱地说道。
“下雪是自然现象,不过是赶巧了而矣。与洪道有何关系!”
“我觉得不一定是巧合。没准儿尉迟洪道一答应拜师,老天会真的会停了下雪。”说话的是一个叫颜于的人,是苏味道招来的“同道”。
“简直是一派胡言。”杨悦也已是怒不可遏。
下了几日雪。长安城的老百姓已将矛头都指向了尉迟洪道。温和的求尉迟洪道快想起自己是阿罗汉,不要再发怒了,赶紧拜师;激进的干脆指责尉迟洪道弃信背义,不肯拜师才遭了天谴。
《天下新闻》第一版就要出版了,正赶上尉迟洪道这个大新闻。如果不是尉迟洪道的话,杨悦大概会笑得合不笼嘴。借这样的热点事件进行追踪报道,很可能会使《天下新闻》一鸣惊人。
但是,这个主角是尉迟洪道,一旦助“纣”为虐,尉迟洪道将受到怎样的指责,杨悦不难想象。现在还只是里巷的传言,愚昧百姓信之。一旦诉诸以文字,将在读书人中扩大这种言论……
天灾,这样一场罕见的天灾,便是在现代人们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象一下,是否老天在谴责谁,更况是古代。将天灾推向神密主义,更是再正常不过。
孔圣人对鬼神向来是“敬而远之”,天下读书人对鬼神之说向来不反对,而且《周易》本身便是儒家经典之一,很多读书人精于卜卦,喜欢神密玄学。
李世民当年玄武门政变这样的大事儿,还曾占卜吉凶,更况是他人。可想而知,对于古人来说,这场大雪的意义如果一旦与尉迟洪道沾上边,只怕尉迟洪道不当和尚也要当了,否则被口水埋没的惨状便在眼前。
没想到《天下新闻》还未出版,自己就有点驾驭不了,这让杨悦有点气恼。望着众人,杨悦知道单凭一腔怒火于事无补,平静了一下心情,尽量用平和的语气,沉声说道:
“事实是什么?事实上是百姓蒙昧;事实上是洪道何罪之有?事实上是一旦将这种带有明显引导和偏向的报道报出去,尉迟洪道想不当和尚都不可能了。这不是报道,而是在引导,将尉迟洪道引导这场雪的成‘罪人’!
河东道倒春寒,早就已有人传过来。大家应该清楚,雍州的这场雪,在洪道拒绝拜师之前,一定便开始下了。听传言说北五道都在下雪,难道洪道有这么大的能量,要将整个北方都变成雪山?无稽之谈。傅渐呢?他应该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春雪不过是一场天灾而矣。一种自然现象。”
杨悦四下里去找傅渐,傅渐的老爷子可是著名的唯物主义者,又是天文地理无所不通,因而杨悦想让他来帮帮腔。
傅渐应声而出,说道:“对对对对对对…….”
杨悦不由暗暗好笑,自己真是有病乱投衣,找傅渐这个结巴来助阵,只有急死人。果然,众人听了傅渐的话,哄然大笑起来。
不过,虽然傅渐没说出什么,却也起到了良性效果。一阵哄笑声中,紧张的气氛松驰了不少,不再剑发弩张。
裴炎也说道:“这场雪虽然罕见,不过在春秋时期鲁史里也曾记载过一次这种大雪灾,倒春寒,不过跟地震一样,是一种天灾而矣。”
当时的人,对地震等自然现象已经很能理解。不少人已点头响应。
杨悦又趁机说道:“《天下新闻》无论报道什么,最重要的是立场要公正、中肯。将真正的真像报给大家看,而不是成为谁的代言人,或者为某种言论推波助澜!如果不能站在公正的立场,一味求新求奇,《天下新闻》将走向志怪之言,它的存在将没有任何的意义。
文如其人,文章的性格也便是一个人的性格。《天下新闻》要成为一个公正的人,一个有正义感的人,一个为真像而生存的人!
我们现在做的事儿,是前所未有的。我们就好比是一个言论的法官,而法官最重要的便是保持公平公正。
秉笔直书,是史家的品德。我们《天下新闻》记事儿也要以此为鉴,秉笔直书,不畏强权、更不能听信流言,一定要抓住真象,事实求是的报道……”
听了杨悦的话,众人如梦初醒一般,立时有人慷慨激扬的附和道:
“对,不偏不移,公正合理才应是我们的立场。”
“打报不平,替受冤者申张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