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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的落地镜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布,在德国的民间传说中,镜子被视为魔鬼的工具,是死神隐蔽的场所,因此,人在临终前要将镜子用布蒙住,以使亡灵能安详地解脱尘世罪孽。小餐桌上摆着一瓶陈年老酒,这是德国北部的传统习俗,自中世纪沿袭至今。据说这种临终酒是圣酒,可唤醒死者亡灵,驱散围绕在病床前的招魂魔鬼,使临终者得到安宁。许多年没有用过的洗礼烛、圣餐烛、圣光烛在床前一字排开,刚买来的红色大蜡烛已经被点燃了,它们将会为即将逝去的人祝福,为亡灵照亮通向天堂之路。这一切都在暗示,海瑟薇已经拖不过今天。
医生给病入膏肓的海瑟薇打了一支镇定剂,交代了几句就摇着头走了。衰老的不成形的海瑟薇眯着眼睛躺在床上,她奄奄一息,之所以拖着一口气,只是为了见儿子最后一面。下区教会的神父、热心肠的史瑞克特和他太太正围在床前,小声安慰海瑟薇。
"海瑟薇,安妮已经去喊西莱姆回家了,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门外传来凌乱急促的脚步声,王海蒂踉踉跄跄的钻进屋里,他跑丢了一只鞋,裤脚上沾满了泥点,精神也有些萎靡。
"这边,西莱姆……"上了年纪的史瑞克特太太拥住王海蒂,给了他一个贴面吻,轻轻比划了一个十字。"上帝保佑你和海瑟薇。好了,去吧,去见海瑟薇最后一面……"
王海蒂没说什么,他对史瑞克特太太鞠了一躬,这才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史瑞克特太太欣慰的笑了,她和神父一道出门,把空间给了王海蒂和海瑟薇。
"海蒂,是你吗?"海瑟薇虽然看不见,但是她听得到儿子的呼吸,她熟悉儿子的味道。苍老的她睁开眼,在空气中摸索到儿子的手,激动道。
王海蒂没经历过死亡,前世他的爷爷奶奶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外公公婆甚至放出豪言壮语,要帮王海蒂和他小女友带曾孙。王海蒂有些不知所措,没经历过死亡的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即将逝去人,尤其这个人是他名义上的母亲。王海蒂把脸贴到海瑟薇手上,让海瑟薇仔细摩挲他的脸庞,小声安慰道:"海瑟薇,是我,我在这儿呢。"
"海蒂,我的好孩子,告诉我,你真的没有考上柏林大学吗?"尽管已经进入弥留之际,可海瑟薇依然对海蒂的未来执着不忘。
“对不起,我骗了您……”王海蒂叹了口气,从床铺下面掏出那份藏得很深的录取通知书,将它塞到海瑟薇的手里。
海瑟薇笑了,在海蒂惊诧的目光下,她扶着床架坐了起来,紧紧攥着那份通知书,几乎是一字一顿道:
"海蒂-西莱姆,去柏林,去念大学,完成你的理想,别让弗雷西那个老混蛋忽悠了你;服兵役是德意志男人的义务,作为一名前海军妻子,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爱上海军;史瑞克特一家都是好人,安妮虽然不漂亮而且书读的也不多,但她是个好女孩,忘掉凯瑟琳,和安妮结婚吧。还有,照顾好你父亲弗雷西,这个倔强普鲁士老海军从不肯认输,但他毕竟老了,瘸了腿,有风湿病,满身子伤病。"
“我答应,我答应……”王海蒂泣不成声,拼命的点头。
“海蒂,我的儿子,自打你脑袋受伤后我就没听见你喊我母亲。海蒂,也许你是在恨我不让你加入海军,也许你是在怪我破坏你跟凯瑟琳交往,也许还有其他原因……可是,海蒂,我快死了,不论我做的对不对,你能不能看在上帝和弗雷西的份上,喊我一声妈……”
王海蒂动了动嘴唇,却怎么也喊不出口。自从王海蒂意识到他回不去了,他就留了一个小心眼:王海蒂并不是一个无情之人,他决心好好孝敬海蒂-西莱姆的父母,守护他的初恋,完成他的理想,可王海蒂绝不会喊弗雷西和海瑟薇父亲母亲,王海蒂也绝不会爱上凯瑟琳。王海蒂单纯的觉得父母和小女友是自己的全部,是穿越后一无所有的他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是他与前世仅剩下的唯一的联系纽带。然而海瑟薇是将死之人,她的请求让王海蒂有些犹豫。
海瑟薇没给王海蒂权衡的时间,她的瞳孔猛地放大,面目开始狰狞起来,她使劲的捶着自己的胸,拼命嚎啕道:"上帝,你要带我走了吗?我恨呐,我恨我听不着我的孩子喊我母亲,我恨我看不到我的孩子结婚生子,我恨我不能陪弗雷西走到最后,我恨呐……"
几个呼吸之间,王海蒂终于抛弃了他作为异世穿越客的最后一份执着,拼命忍住在眼帘里打转的泪水,声音沙哑的嘶喊着:
“别这样,妈……”
海瑟薇干裂的嘴唇微微上扬,笑容凝固,身体冰凉下来,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失去了焦点。王海蒂这才明白刚才不过是海瑟薇的回光返照。海瑟薇,王海蒂这一世的母亲,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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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尘土的要归为尘土,愿主的慈爱永远与你相伴,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阿门。”黑衣神父捧着一本《圣经》,缓缓念完了悼词,向黑色石棺比划了一个十字。
“安息吧,阿门……”参加葬礼的人并不多,施奈德舅舅就站在出殡的人群中,不喜不悲。听完神父的祷告,穿着黑衣捧着白花的亲友们纷纷低头默哀,静静的绕墓地走了一圈。
葬礼仪式并不完整,至少没有教会的乐队唱圣诗赞诗、奏哀乐,但谁也无法苛责海蒂-西莱姆太多。仪式完毕后,几位大汉抬着石棺,小心翼翼的将它放进墓地里。铁镐在大汉手中上下翻飞,很快,石棺便消失不见,一座石碑立在了坟前。
德国的墓地总是有着四季常青的苍松翠柏和漫山遍野的小雏菊,郁郁葱葱姹紫嫣红。这一天有雨,天灰蒙蒙的,丝丝细雨飞扬在空气中,好不恼人。王海蒂抓着一柄大黑伞,冷漠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直到史瑞克特太太走了过来。
“西莱姆,回家吧……”
“史瑞克特太太,你们先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小安妮放心不下,想留下来陪海蒂。史瑞克特太太摇摇头,将她拉走了。亲友们纷纷上前和王海蒂拥别,顷刻间,墓地重归宁静。
王海蒂丢下伞,一屁股坐在了松软潮湿的草地上,伸手轻抚那块石碑,干涩的喉咙里不时冒出几个干涩的音节。
“海瑟薇,我的母亲,我并不是您的儿子,我是一个偷了您儿子**的贼……”小雨滴顺着王海蒂的衣领滑入,带着丝丝凉意,王海蒂不由得裹紧了旧衣,继续道:“前世自己常看那些穿越小说,那些在异世界呼风唤雨的主角总是能很洒脱的接受现实,挣脱前世的羁绊,开始新的篇章。穿越六个月零二十一天,我到现在才明白,亲情远不是几个冷冰冰的字眼就能忘却的。这一世我面对您的离世尚且不能自已,那上一世我的亲生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又该是怎样的痛楚?这一世弗雷西还有我来孝顺照顾,那上一世我的亲生父母又该由谁关心?”
这是一个无解的命题,就好像“先有鸡还是先有鸡蛋”那个著名命题。王海蒂呆呆的坐在草地上,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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