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疑是故人(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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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琰将密报投入火盆中,看着袅袅青烟,火苗腾起,又转为灰烬,长长透了一口气。

宁剑瑜和崔亮进来,待二人除下雨蓑坐定,裴琰道:“准备一下,过几天有一批新兵到,军粮也会到一批,子明先想想如何安排,等这场雨一停,我们就得准备反攻。”

宁剑瑜一喜:“朝廷派援兵来了?”

裴琰嘴角笑意有些复杂:“皇上病重,现在是太子监国,紧急从瓮州、洪州等地征了两万新兵,加上宣远侯原有的八千人,正紧急北上,估计过几天可以到。”

崔亮一愣:“皇上病重?”

“是。皇上病得很重,不能理政。”裴琰望向崔亮:“子明,你看看如何安排这新到的两万多人,咱们得争取用最小的代价拿回河西府。”

宁剑瑜有些兴奋:“咱们被桓军这么逼着打,憋得慌,我正有些手痒。”

崔亮垂下眼帘,似是思忖着什么重大的事情,裴琰微笑看着他,也不问话。

许久,崔亮方抬起头,坦然望着裴琰,长身一揖。裴琰忙起身将他扶住,叹道:“子明有话就直说,你我之间,无需客套。”

崔亮犹豫了一下,宁剑瑜笑道:“我得到前面去巡视,侯爷,我先告退。”

待宁剑瑜出帐,崔亮再向裴琰一揖,裴琰坐回椅中,道:“我知子明定有重要事情与我相商,子明直说。”

崔亮眼神逐渐明亮,直视裴琰,道:“相爷,我想求您一事。”

裴琰微笑:“子明但有所求,我必应允。”

“我想求相爷,在我军与桓军决战之前,允我去见一个人。”崔亮平静说来,清澈明亮的眸子闪过一丝黯然。

“何人?”

崔亮缓缓道:“宇文景伦身边的那个人。”

裴琰目光熠然一闪,端起茶杯的手顿住,旋即慢悠悠喝了口茶,道:“子明详说。”

崔亮轻叹一声:“相信相爷也曾听说过,我天玄一门,数百年来都是世代单传。”

“是,这个我知道。所以鱼大师蒙难后,令师祖假死逃生,让世人都以为鱼大师一门早已失传。当日若非子明认出了那琉璃晶珠,我也不敢相信,鱼大师还有传人在世上。”

崔亮叹道:“正因为太师祖之事,师祖恐将来万一有难,师门绝学失传,故他打破我天玄一门数百年来只准收一个徒弟的门规,一共收了两名徒弟。一人是我师父,另一人资质超群,天纵奇才,就是我的师叔,姓滕名毅。”

“哦?!难道宇文景伦身边那人就是子明的师叔滕毅?!”裴琰眸光一闪。

“是。”崔亮有些黯然:“太师祖死得惨,师祖对皇室有了成见,从此订下门规,天玄一门不得入仕,不得为朝廷公门效力。我师父自是恪守师命,这位师叔却不愿老死山中,只身下山,留书说去云游天下,再也没有回来。”

“那子明又如何确定宇文景伦身边的这个人就是令师叔?”

“师父去世后,天玄一门只有我和师叔两位传人,而在这次的两军交战之中,所用到的利器与战术,只有天玄门人方才知晓。以涓水河河床一事为例,此事便记载在师门典册之上,当世之人,再无旁人知晓。”

崔亮说罢,向裴琰再度躬身:“崔亮恳求相爷,让我与师叔见上一面,我想劝他离开宇文景伦,不要再为桓军效力。”

裴琰沉吟片刻,起身徐徐踱了几步,又转回头凝望着崔亮,目光深邃。崔亮泰然自若地望着他,却也带着几分期盼。

裴琰慢慢道:“子明可有把握,一定能够劝得令师叔离开宇文景伦?”

崔亮侃然道:“师叔选择辅佐宇文景伦,定有他的考虑。但我现在执掌天玄一门,也有我的责任,他会不会听我相劝,离开宇文景伦,我并无十分把握。但事在人为,总要一试。若能将他劝离桓军,我相信,收复失土、平息战争,不日将可实现。还请相爷让崔亮一试。”

裴琰再思忖片刻,断然点头:“好,不管怎样,总得一试,若能让他离开宇文景伦,说不定桓军便会不战自退,对黎民苍生,实是一件大幸事!”

雨,慢慢歇止。军营中,泥水遍地,但一直流动着的难闻污浊气味经这雨水冲刷之后,淡了许多。

由于战事不再激烈,伤兵数量减少,军医和药童们终于轻松少许。江慈这日不需再值夜,她看了一阵医书,吹熄烛火,忽见一个人影默立于帐门外。

江慈看了看那投在帐帘上的身影,依旧回转席上躺下。

裴琰再等一阵,只得掀帘而入。

江慈跃起,平静道:“相爷,夜深了,您得避嫌。”

裴琰沉默一阵,低声道:“那你陪我出去走走。”

他语气中,带着些许疲惫,仿似还有几分彷徨,江慈心中微微一动,忽觉这样的裴琰,似曾在何处见过,仔细一想,相府寿宴那夜的荷塘边,他醉酒失态的情形浮上脑海。

裴琰默默转身,江慈迟疑片刻,还是跟着出了军营。

已是子夜时分,四周一片蛙声。大地笼罩在夜色之下,身后不远处,是燃着灯火的接天营帐。裴琰立于一棵树下,静默无言。

江慈立于他身后半步处,感觉到身前之人,散发着一种冷峻的威严,但威严之后,又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裴琰面上毫无表情,凝望着军营内的灯火,轻吁了一口气,低声道:“你现在,还不想你的亲生父母吗?”

江慈一愣,转而道:“有时也会控制不住地想,但知道想也无用,索性不想。”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若是在某个地方,老了,或是病了,会不会想见你一面?”

江慈微微一笑:“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反正我这辈子,也见不到他们了。”

裴琰仰头望着夜空,自嘲似地一笑:“这个世上,有个人生病了,病得很严重,很有可能,我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他对你,很重要吗?”江慈略带关切地问道。

裴琰微微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对我重不重要,有些事情,我不知道真相。可他若就这样死了,我也会不开心。”

江慈叹道:“相爷还是放宽心怀吧,他一定能够等到相爷凯旋归去,与相爷见上最后一面的。相爷现在还得打起精神,长风骑几万弟兄,还有华朝百姓,都还要靠相爷,将桓军赶回去。”

裴琰苦笑:“可我若是真把桓军赶回去了,我又不想再见到他还活着。你说,好笑不好笑?”

江慈不明白他的意思,无言相劝。裴琰也不再说,只是望着夜空,许久,又转身望向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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