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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代的读书人有一种耿直的天真,这种天真让他们嫉恶如仇,敢说敢做,在刚出书院或者刚入官场的书生身上最显而易见。
然而随着官龄的增加,这种天真会被慢慢消磨,有人说掩藏心底,但是掩着掩着,也就不见了。
难得的是,林青至今为止却依旧保持这颗“天真”的心,让林曦悲叹的同时又羡慕着。
“爹,其实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只是账本的事,裴师兄怎么会知道?又知道了多少?”林曦摸了摸自己面前的茶杯,温温的便端起小口小口地喝着。
说起这个,林青脸色变得很难看,“也是为父识人不清,半年前得京中好友来信,知皇上要大动江南,我便想着,轩儿虽未入官场,却常常被为父带在身边,对江南*之事也是知之甚详。为父既然下定决心,自然要尽早做好打算,便告知了轩儿此事,轩儿行事素来端方,为父的志向他也是清楚明了,却不想他……唉……”
林曦默然片刻,心道这种性命攸关的东西,你我父子知道就好了,怎还会有第三人?
对,林曦是知道账本的。他不仅知道,而且还是始发勇者,这其中也是有一个故事,说来话长。
林青打林曦小时候就没想让金贵的儿子走科举之路,因为读书也是一件体力活儿,那些赶考的举人,竖着走进考场被横着抬出来也是屡见不鲜的。
他对林曦的要求不高,识字会写,知礼懂礼便罢了,今后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他人说些什么都不明白,于是林青亲自启蒙了林曦。
只是这一教,林青便发现儿子聪慧异常,所有的字几乎教一遍就能认,虽然写的时候常常缺横少撇,但一笔一划却颇有章法,且坐得住,不会如其他孩童一般吵闹,这对一个三四岁的孩童来说已经难能可贵。再大一些,林青便挑四书五经中浅显一些的来教,林曦也能一一理解,甚至举一反三作答。
于是林青便教得越发用心,也越来越感叹苍天不公,即使林曦的身体越来越差,这都未停止。
殊不知这也是林曦所希望了,他装不了普通小孩的样子,而且作为一个病秧他断绝了与外界往来的可能,唯一汲取这个时代信息除了从仆从那里,便是通过林青,而林青所知道的远远多于整个林宅。
所以他从小展示非一般的天赋,但即使这样,林青也不愿意对着一个孩子讲朝堂之事、官场之风这种少儿不宜的事情。不过这没有关系,林曦体弱,林青自然百般溺爱这个独子,躲被子里弱弱地扯着父亲的袖子要求讲故事,林青完全没有办法拒绝。
对于古代端方士大夫,打死他们也讲不来小蝌蚪找妈妈,白雪公主这种浪漫的童话故事,孔融让梨,孟母三迁这种估计是极限了。但即使林探花郎肚里都是文章也架不住儿子三天两头要求讲一个,而且这小子记性太好,一重复就知道。恼羞成怒的林探花也不是没甩过袖子,但一见到那张病弱的小脸,可怜兮兮且要哭不哭地望着自己,就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刚到淮州,官场磕绊,夫人逝世,而裴轩还未拜师的林青无人可诉下,已经没有故事可讲的林青终于向年幼的林曦感叹人生不易,官场艰难。
江南地区自然灾害少,然而夏季却常有洪涝,一旦雨水过多,淮河的水位上涨,水势凶猛极易冲毁堤坝。
林青出任淮州知府的第二年便是个大涝,朝廷便拨下银两以便重新修建堤坝。
他虽方正,却也知道这银子不可能完全用于修堤,总有一部分被各层官吏私自昧下,当然若是数目小,他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然而却不知,淮州的官员会如此胆大,以至于灾银连库房都未入便已被瓜分干净!更可笑的是,那天同知李大人正笑眯眯地等在他的办公之所,旁边正是一口大木箱,半开着口,白花花的银子晃得林青眼睛疼。
见林青进来便拱手笑道:“大人,这次的赈银已经顺利拨下,托大人的福堤坝已经建好,同僚们都对您赞颂有加呀,道您劳心劳神,都各自凑了份子钱在醉乡园备了薄酒,还请务必赏光,至于这些,虽然不多,还望笑纳,今后若有机会,再大力感谢。”
李大人脸上的笑容越是灿烂,而林青的心就越发寒冷。
一瞬间热血上来,便将李大人大骂一通,他文辞本就斐然,骂人的本事更是不同,不带一个脏字却让李大人的脸色越发阴沉,恨不得甩袖而走。只是林青毕竟是他的上峰,这种愣头青估计李大人见的也不是一两个,待气息平稳后便冷笑一声道:“林大人,你我同朝为官,还是客气些较好。下官听说林公子的身体又不大好了,大人心情不佳,同为人父,下官也能理解。至于晚上的宴席,看来今日大人是没有空闲了,醉乡园的薄酒怕也入不了大人的口,也罢,待明日找个更好去处,再请林大人赏光。”
说着拱了拱手,便大步离去。
林青回到家中面对着林曦依旧心绪难平。林曦只需瞧上一眼,便知道耿直的父亲又碰壁了,而且这次气得还不清,于是便细细询问。
然而听到那满满一箱雪花银时,脸上也不禁表现出惊讶。
“为父没有仔细看,估摸着有两千两吧。”林青叹声道,“淮州本是富硕,朝廷总共也不过拨了十万两而已。”
“三年清知府,何止十万雪花银!这都是民脂民膏呀,本以为十之去一二,三四到了极限,却没想到……这是一分一毫都没打算留给百姓!怎能如此为官!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