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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重审裴郑旧案,十一娘虽因贺烨眼疾之故,一直迟疑拖延,但正因迟疑,她其实也已暗暗预备,比如当岭南时势已经趋于稳定,决定先调薛谦回朝,授任尚书省长官,赫然执宰之一,至此,王淮准彻底退出政事堂议政,这当然不是贬黜,事实上作为太子太师,王淮准的职品凌驾于诸多臣公之上,且十一娘并无意操纵迟儿,垄控政务,就算王淮准退出政事堂,实际仍有参涉朝政的权限。
而对于裴郑旧案的突然掀发,十一娘也没有假手于人。
“当年本宫仍在太原,虽察获毛维不少罪行,向朝廷举劾,终使其罢官待审,然押解京都之前,毛维及家眷,却遭刺客谋杀,本宫无能察明真凶,但饶幸救得毛维性命,毛维口供,质疑灭门凶犯,一为罪庶珅,另,因于仁宗朝时,听令于指使,伪造罪证,陷害裴郑二族谋逆,那背后指使,亦有可能杀人灭口。”
除了贺湛与宇文盛之外,参与这回常朝的官员,包括陶葆仪在内,听闻裴郑二字,多少有些茫然。
这一要案,的确已经事隔多年,早已尘埃落定,被绝大多数人遗忘了。
甚至连陶葆仪,当年虽已入仕,却官居末品,他对于此案虽持怀疑态度,但因为姚潜的谋逆,竟也相信仁宗帝的处断并无偏私。
十一娘眼见如今朝堂之上,诸位臣公惊疑不定的神色,心中也是百味杂呈。
时间果然残酷,足以掩盖一切是非黑白,如眼下,恐怕绝大多数臣民,都再不记得裴郑二族,她的祖父为官清正,廉洁奉公,她的外祖父以及诸位舅父,还有她的兄长们,亦如燕王府秦氏一族,曾经戍边卫国,鏖战沙场。
多得她能赢获新生,多得还有陆离以及贺湛等等亲友的从不放弃,否则丹史青书上,裴郑逆罪已定,千百年后,那些根本不识裴郑之人,岂不坚信这就是事实,她至亲至爱的家人,会被斥责为罪大莫极,他们从未行为耻辱之事,却必须承担耻辱之名。
“众所周知,文贞薛公,乃天子近臣,在此之前,已为本宫师友,极早之前,文贞公便已申告,曾与京兆裴姓,世代联姻之薛氏一族,其实从未相信裴郑二族谋逆,一直在收集证据,期望当国遇民主,使此案得以昭明。”
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集中在刚刚返朝未久的薛谦身上。
他慨然出列,早已霜白的发鬓,这时并未再经染饰,岭南温热的气候,已经改变了他的肤色,显别于诸位臣公,一目了然的黧黝,他原本体格壮硕,此时却清减许多,但风骨仍在,脊梁坚毅。
他没有申诉,当年为留性命,不得不遭受诽谤的委屈,但与生俱来的棱角,却并未因为磨难而丧失锋芒,他的语气低沉,但愤慨却仍然激昂,一条条一桩桩,列举收罗的证据。
薛谦并不知道如今高高在上的皇后,其实就是渥丹,那个对他既有亲昵,但更多敬畏的孩子,所以他把如今所有的机遇,都归功于陆离的争取,那个曾经与他产生分歧,但从未反目的侄儿,那个曾经被家主视为继承人,最终却因毒害,孱弱半生最终早逝的侄子。
薛谦是愧疚的,所以更加悲愤。
他也是好不容易,才等到终于能够为亲好之族申冤昭雪的机会,这条路实在太漫长太艰难,他甚至已经绝望想要放弃,他想世上证明情谊与风骨的方式有许多,比如自尽,以死明志。
他几乎已经放弃了,是陆离拖着病弱之躯仍然坚持。
祖辈的眼光原本不差,只有陆离,才能撑起京兆薛的脊梁。
他听见那个貌美与依然年轻的皇后,最终宣告,为免忠良蒙冤,必须彻察旧案,并主张京兆薛虽为涉案之族姻好,但相信不会偏私,所以任命他薛谦为主审,冯继峥、陶葆仪为监审。
薛谦如释重负,且心潮澎湃,这是他期待已久的公审,也是唯一能为肝胆相照的亲友,沉冤昭雪的机会。
而早已不问朝政的徐国公崔政,听闻这一新闻,拈着银须,微咪眼角,暗道:皇后终于开始了,这果然便是皇后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