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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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母和张素已经带着章悌等待良久,张老爷子的为人从张素平常的言谈中就能听出一二,他不是个好说话的脾气,这次他提出让章母带着孩子一起去家里吃顿饭,作为张素的朋友,章母也只想尽量多地为张素赚回些在张家的颜面。

章泽穿的这套衣服还是章母特地为他挑选的,穿上身之后的效果只可以用惊艳来形容,细腻的腰线掐出适宜的松紧,衬衫的白色不像传统的白色那么僵硬,服装从面料开始就选择了创新,编入泛有光泽的少部分蚕丝,使得衣服既有不同于棉布和绸缎的柔软又有一种天然的温暖米白。衣领和后摆处不同于传统衬衫的别出心裁的设计更让衣服多了些俏皮清新,配合开的异常低的领口,露出的白皙皮肤使章泽原本就小的脸看上去更小了。

裤子就是休闲裤,但同样也花费了一番心思,不过章泽原本腿型就完美,裤子的特殊裁剪没了用武之地,然而这身最普通的青年装束却让章泽看上去多了一种久违的青涩。

章泽身上的青涩在生活的紧锣密鼓中已经逐渐被消磨,父母离婚,家里的生意,学业和往来奔波,章泽努力让自己不那么灵活的脑袋消化掉这些本不该属于他的难题,生活逼迫他不得不成熟。加上出色的外表和章母的包装,章泽迟钝的本性早已被人遗忘许久,只是偶尔杜行止还会从他的言行举止中看到那个一如初见时单纯的人,而这一刻,最朴素不过的服装却轻易地揭去了那层伪装。

他一直保持着板寸头,在这个花美男逐渐流行的时代像一首不朽的老歌般固执原有的曲调。在不知情者看来这是一种特殊的个性,可只有杜行止知道,他只是害怕改变罢了。干净的短发没有多余的色彩,天然的乌黑和素色的衣服有着强烈的对比,他玉色的皮肤起到了缓和的过度效果,却也使得他乌黑的眼瞳与鲜红的肉痣显得更为鲜明。这样的章泽哪怕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也绝没有人会忽略他的存在。和章泽的本性不同,他的气质是温和而强势的,温和在他从不让人感觉到任何的攻击力,强势之处则是,不论你注不注意他,这种温和的感觉都会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入侵你的心里。

张素微微张着口看着两个孩子并排从楼上下来,成熟稳重的杜行止和如同春风般清新的章泽,她心中腾的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一种旁人无法插足的氛围。然而看到他们行动间还刻意保持的肩膀与肩膀一拳宽的距离,张素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来的突兀又古怪。

她没有深思,匆忙拉着孩子们上了车,距离晚饭的时间越发近,她的心中也忍不住忐忑起来。

和父亲关系的僵硬其实并不奇怪,张家的孩子们对父亲都不太依赖,也许是从记事起就日复一日接受的精英教育惹下祸端,张家人对亲情并不太看重,除了膝下的孩子外,对父母和兄弟姐妹之间看的都很淡,当然张素这种失而复得后懂得珍惜的是个例外。

其实那个年代的父亲大多类似,张素还记得自己小的时候,父亲还没有坐上这个位置,全家住在十几户人合住的大院子里,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其他人家传来打孩子的声音。张素的发小们就没一个幸免于难的,其中一个皮猴更是创下了被打断六根拨火棍之劣迹。这是时代的局限,高素质的父母都免不了对孩子的棍棒教育,然而副作用却不会因为这是时代的错误而减弱丁点。

而现在,张素明白到了家人的重要,却也仍旧无法压抑对父亲根深蒂固的恐惧。对她来说,父亲更多像一个上级而并非家人。哪怕今天她带着章母去张家的起因是出自于老爷子亲口提出的邀请。

怀着忐忑的心情车子驶入大院,车窗外挺如标枪的卫兵让章母如同进城的乡下人般盯着看了很久,张素则在大门外看到出来迎接的母亲后心中骤然一松。

张素的母亲头发已经花白,身材也变得微胖,个头更不如年轻时那样高挑了。然而她身上有一种久经风雨后的睿智的味道,智慧透过她鼻梁上架着的那副眼镜薄薄的镜片透入了被注视者的心中,让人无法忽略她弱小的身躯上所承载的时间味道。

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外交部,参与过了祖国大大小小的危机事件的女人即便是垂暮也和普通的老人有着鲜明的区别。

章母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她有礼貌却不拘泥于那些可有可无的小细节,下车后她对老人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并奉上自己的礼物。

老太太很愉快地将礼物从袋子里拿出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这是一条章母亲手裁剪制作的丝巾,底色挑选了几番实验下来最为稳重知性的银灰,并在没有任何图案的丝巾上亲手绣上了一副兰草。她如今的绣活千金难求,只有P·D每季度一次的会员定制活动中才能请得她出山,更勿论这条丝巾从剪裁到收边都出自于她的手了。老人家平时就喜欢兰草,此时抚着丝巾上的兰花啧啧赞叹:“这可是稀罕的好东西,现在不多见了。”

不要用价格来推断一件东西的价值,到了老太太这个位置上,多少钱的礼物都很难让她动容了。要的是稀奇和投其所好,丝巾上的绣工比起她以往所见的都要灵动清透,光这一份灵性,外头捧着金子恐怕都求不来一个。

她立即将丝巾围上了,热情地拉住章母的手寒暄几句,转眼看到章泽时忍不住露出片刻的惊艳。

屋内等急了的诸人便首先听到自家端庄沉稳的老太太发出一阵久违的笑声,那笑声由远及近,让人能清楚将其中的愉悦给分辨出来。

章家的女儿女婿们都颇为吃惊。

母亲是个十分讲究言行的人,她从不容忍自己穿着睡衣在家中游荡,退休之后面见客人也必须画着淡妆,平常一个人在家看书看电视的时候也必须挺直脊背,如此肆意的笑声在老太太的身上出现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

张巧和张臻一扫先前的漫不经心,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发现了对方眼中挥之不去的担忧。

张臻忍不住困惑,章泽一家人的资料她一早打听到了:农村出身,离婚单身带两个孩子,先是开小本生意的包子店,后来在张家还做过保姆,再往后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开始和张素一起做生意,虽是个女人,但在北京曾有过接触的商人圈子里,章母的才华跟她的豪爽都是很让人印象深刻的。

张臻基本能从这些形容中推测出这会是怎样一个人。农村出身没有文化,大概是一身晒黑并粗糙的皮肤,说话放大声气不懂收敛,举手投足都带着“豪迈”的动作,甚至很有可能会说几句脏话。

张素会与这样的人相交也是很让张臻张巧不屑的,但这一刻,她们不明白来人究竟做了什么才能引发母亲这样放浪形骸的笑声。

老太太很快进来了,脖子上多了一根丝巾,稳重的取色很轻易将本就知性的老人承托地更加出色一分。老人先走几步,浑浊的双眼弯了起来,对着屋内的女儿女婿以及丈夫说:“客人都来了!”

张臻的视线随即并扫了过去,立刻就呆滞了一下。

站在张素身旁的是一个个头与她不相上下的女人,偏瘦,烫了时下流行的螺丝卷戴着一顶时髦的浅色贝雷帽。她穿了一件白色的长度到脚踝的裙子,合适的剪裁令她看起来像个走在秀场上的模特,与她们猜测的相反,来人的皮肤一点也不黑,而是一种健康的白,面色红润血气十足,明明跟她们差不多大年纪的人,却带着一股中年女人少见的活力和健康。

而她的身后站着两个年轻人,那个女孩站立的仪态能看出接受过良好的教育,笑容恰到好处,礼貌而不失分寸,穿的虽然不如母亲那样时髦,却别有一种女孩特有的骄矜。剩下的那个男孩子,才是令她们呆滞的根源。

在得知P·D是自家大姐的产业以前她们都是这个品牌的老顾客,这一刻自然轻易地将章泽辨认了出来,出色的外表和温柔的气质,如此惊艳的,她们一直以为是留洋过的上层家庭中出身的模特,竟然会是一个农村女人的孩子!

张臻和张巧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目光对上章泽的视线时,忍不住在心中深深皱起眉头。

张德轩得到了一块绣有字体大气磅礴的“寿”字手帕,他同样对少见的绣工爱不释手,当即替换下了大女婿送给他的那块据说是从欧洲带回来的奢侈品手帕,对章泽不像平常人家能培养出来的气质与风度夸奖了一番,他用与老妻不相上下的热情邀请章泽一家落座。

杜行止在桌下暗暗捏了把章泽的手掌,章泽看了他一眼,目光疑惑,却只得到一个若有所思的微笑。

想象当中的开会场景没有出现,章泽是松了口气的,对这个和杜行止描述中截然不同的慈祥的老爷爷更是充满了好感。

张德轩年纪大了,家中的孙儿孙女从小被父母娇惯,任性的任性叛逆的叛逆,哪怕两样都不占好比杜行止这样的,又是个情绪不外露的小老头,轻易不对长辈露出笑容,他也就越发渴望起正常家庭里老祖父被可爱的孙儿孙女绕膝时的场景。

这使得他一看到章泽就打心眼里觉得喜欢。张家各种各样的人才,奸诈的狡猾的早熟的中二的,唯独没有一个人有过章泽这样的温和!这种一看脾气就很好的小孩现在是越来越难找了,跟章泽说了几句话后发现自己看到的不是假象,张德轩心中的慈爱立时动荡地差点满溢出来。他主动拉着章泽介绍什么菜好吃什么汤好喝,把杜行止赶开拉着章泽到身边来坐还给他夹菜,眯着眼睛笑呵呵看章泽吃饭的模样叫家里几个儿女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张巧简直想骂人。自家儿子长到那么大,除了会说话前被老爷子抱过几回外,以后就再没有多少亲近的意思了。等到长大了进入青春期后,更是和老爷子斗地如同鸡棚里的冤家。他们这群儿女活到这个岁数,除了老大家的长孙落地之外,便再少看到老爷子露出这种表情。对自己亲孙子像仇人,对个外人百般呵护,老爷子是不是吃错药了!

人心都是肉做的,章泽被这样礼遇,自然也是投桃报李。他的亲爷爷在他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哪怕过世之前,有那样一个奶奶兴风作浪,父母口中所能吐露的他们和爷爷的过去也只是屈指可数。张老爷子的慈祥对章泽来说是独一份的,来自于隔代长辈的宠爱。

杜行止对此乐见其成,他巴不得章泽能跟他的家人打成一片。然而家中的其他人却未必跟他抱着一样的想法。杜行止的小姨张巧见此情景就颇有些坐立不安。张素在家中越过她一头她能忍受,毕竟再如何没有感情这也是她的亲姐姐。杜行止也是同理,这毕竟是她的亲外甥。可章泽第一次见面就能让老头子如此青眼,她就颇有些坐不住了。

老爷子这个人他是知道的,对自己喜欢的人尤其的慷慨,她以往亲眼见到老头将自己珍藏的一尊翡翠玉佛雕送给一个只是几面之缘的棋友,那尊玉佛的价值放在现在少说也得二三十万元的价格,老爷子却丁点没有心疼的意思。她们这群儿女反倒只能看着外人发财,平常对她们,老爷子不说一毛不拔吧,但也绝对没有对看上眼的外人那么大方!

儿女们争争抢抢是为了什么?不就为那点东西?要是在她们分出输赢之前那点家底就丁点不剩下,这样战战兢兢在家里混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她不住地去看腕上的手表,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好不容易指针指向了六点,她听到门外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发动机声,总算松了口气。

轻佻的脚步声响起,大门被叩响,王妈妈小心地越过餐厅去开门,当即又惊又喜地叫出了来人的身份:“吴小先生回来了!”

这一声招呼将桌上所有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老爷子夹菜的手也顿了顿,他放下另一手的酒杯撑在桌面上站起身来,视线扫向大门的方向,扬声问着:“谁回来了?”

“外公!”来人的声音很年轻,带着沙哑的磁性,保持轻佻的步伐越过玄关露出了真容,当即便让张老爷子心中一跳:“死小子……”

吴王鹏勾起唇角。他皮肤白皙,眼神清澈,戴着一顶玳瑁眼镜,镜框的方正带给人一种正气十足的味道,气质偏向于校园中会引来女孩们注目的温柔学长。然而他偏着头一手插兜的姿势却将这种温和的气质破坏了个干净,唇角微偏的浅笑也令他身上多了一点邪肆的气息。没插兜的那只手上转着车钥匙扣,被他随手不甚在意地丢在了百宝架上。

“有客人啊,”见到家中有陌生人后他稍微收敛了一些,视线在屋内的众人脸上划过,落在章泽身上的时候停顿了一秒,随后看到张素,他吃惊地叫了起来,“这不是大姨吗!?您回北京了!”

张素自然猜出了他是谁。王妈妈喊他吴小先生,证明了他必然是张家儿女的后背,姓吴的还能有谁?只有张巧的丈夫吴大筹了。

这个孩子的名字她是听过的,张素垂下眼思考了片刻,立刻也笑着站了起来:“你是鹏鹏吧?大姨小时候都没见过你,居然也那么大了。快过来让我看看。”

吴王鹏一点也不生疏,笑眯眯走上前去挨着张素站定,被张素拉着手说话的时候视线扫过杜行止,又看了看章泽。

杜行止脑袋嗡的响了一声。看到吴王鹏的第一眼他就恍惚感觉自己心中升腾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这情绪激烈地在胸口碰撞着,血液都沸腾了起来。这情绪绝不是善意的,而是一种来源未明的警惕和厌恶。

杜行止甚至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也许自己和这个笑的邪气的温和青年,上辈子曾经是不死不休的对手。

吴王鹏与张素见过面后得到了一个厚厚的红包,张素给他介绍了章泽一家人,吴王鹏面色不变,眼神直勾勾地落在章泽脸上,邪气的笑容隐去半分,伸出一只手:“我见过你的海报,仰慕已久。”

章泽现在虽然已经和上辈子有所不同,但被这样当面夸赞仍旧是少数,心中顿时对对方好感大增,伸出手去:“过奖了,不过是随便拍拍。”

吴王鹏握住章泽的手捏了捏,眼底生出一些莫名的情絮,嘴角的笑容也比刚才显得温存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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