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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重阳哑然。
王九郎的意思是说,名师出高徒,就算偶尔会有不成器的弟子,别人也不会说是师父没本事,只会说徒弟没好好学。
同理,如果她没有学好,别人只会说她资质鲁钝,绝不会说是抱真夫人教得不好。
可是,他凭什么就认定她默默无闻、平庸碌碌,一定学不好呢?
这未免太小看人了吧!
上一世,大堂姐顾重华在蕊珠书院才艺比赛中获得第一名,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成为抱真夫人的关门弟子,这份殊荣不仅仅会给大堂姐才女的名头加冕,就是当时的庆阳侯府也觉得这是一件能给家族增添光彩的事情。
可没想到的是抱真夫人却拒绝了大堂姐拜师,理由是她身体不好,不堪劳累。
虽然没能成为抱真夫人的关门弟子,但依然不损大堂姐才女的名头,那时候谁不知道顾家大小姐顾重华才冠京城,是才女中的翘楚。
只有大堂姐自己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甚至心灰意冷了好久。
一年后,大堂姐在蕊珠书院肄业,上门提亲的人不知凡几,几乎不曾把顾家的门槛踏破。可她谁都没嫁,只身一人离家出走了。
两天后她被人送了回来,失魂落魄,万念俱灰,不仅把琴砸了,把书烧了,还剃了头发选择了出家。
谁又能想到,蕊珠书院的才女们挤破头才能获得的殊荣,大堂姐上一世没有得到的遗憾,就这么轻轻巧巧地落到了她顾重阳的头上。
一饮一啜,皆是天定,这么难得的机会,这么厉害的老师,说不定就是老天爷对她上一世苦难的补偿。
还有王九郎,这样小瞧她,她一定要学出个样子来。不蒸馒头争口气,她才不能让他看扁。
“我知道了!”
顾重阳把头一扬,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出去。
王九郎皱眉呆住,他这是……被人甩脸色了?
这小丫片子脾气未免太大了,口齿伶俐、性格骄傲,这才是她的真面目吧。虽然孩子气了些,总比她故意装成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样子要好得多。
门口传来故意踏步的脚步声,这些小厮越发没规矩了,王九郎不悦地抬头,就看到顾重阳板着脸气鼓鼓地站在门口。
她手里捧着一个闪闪发光的红宝石发饰,径直走到他面前,将那发饰放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意思?刚才不是还戴在头上的吗?
“这发箍是抱真夫人送给我的。”顾重阳声音硬邦邦的,也不看他,一副跟人怄气的样子。
原来这东西叫发箍。
王九郎恍然大悟,这些小女子个个都是心眼小,斤斤计较,如果穿了新衣裳、戴了新首饰,别人没注意,或者注意了却没有夸赞她们的话,她们就会不高兴。
她故意将发箍放到他面前,就是想让他注意到吧。
虽然她跟那些肤浅的内宅妇人不一样,但到底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是爱美爱漂亮、弄花了一件心爱的首饰都会哭鼻子的年纪。
罢了罢了,就当是哄她玩了。
王九郎看了看那发箍,又故作认真地看了她几眼,方点头道:“熠熠生辉,光彩夺目,跟你很配。”
顾重阳的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她只是想让他将东西交还给抱真夫人,并不是问他这发箍跟她配不配。
难道在他的心中,她就那么肤浅?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是她没有说清楚。
顾重阳觉得脸发烧,强忍着臊意,故作镇定道:“这红宝石发箍太珍贵了,我不能收,请王公子替我转交给夫人。”
她红扑扑的脸,含羞的双眸,小扇子一样忽闪忽闪的睫毛,毫无遮拦地呈现在他的面前,小姑娘的娇憨纯真一览无余,她的肌肤比羊脂玉还要光洁细腻,她的眼睛比红宝石还要耀眼。
王九郎有些不自在地瞥开眼睛,平静地问:“你不喜欢?”
“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事。”顾重阳抬起头看了那发箍一眼:“不属于我的东西,再喜欢我也不能要。”
“既然你喜欢,那为什么不收着?”
王九郎有些纳闷,这些小姑娘心思太难猜了,一会生气一会脸红,真是个孩子。
“跟喜欢不喜欢没有关系,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王公子代我转交给抱真夫人吧。”
“既然给你了,你又喜欢,那收着便是。”王九郎微微一笑,眸中波光流转,说不出的风流儒雅:“不过是个发箍,值当什么?我们王家人送出去的东西,断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就这样,她只能捧着那红宝石发箍回了沈家。
沈家富贵,珠宝不少,可饶是如此,这红宝石发箍依然让众女眷开了一回眼界。
沈谦的妻子董氏道:“从前我只见过人家用宝石做戒指做耳钉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宝石在一起做成发箍的,可真是漂亮。”
沈太太就淡定多了:“王家是什么人家,几百年的底蕴,什么好东西没有。重阳救了抱真夫人一命,用这个发箍做谢礼,倒也合情合理。”
沈素迎早被那闪闪发光的发箍所吸引,拿着发箍戴到自己头上,对着镜子照,还啧啧称赞:“真好看!你这回赚大发了。”
沈太太拍了她一把:“别乱弄,仔细弄坏了,这东西有钱也难买,要放起来给你重阳表妹做压箱底的嫁妆,以后嫁人了,可以当成传家宝的。”
沈素迎一把抱了沈太太的腰,磨蹭道:“娘,你也帮我做一个红宝石的发箍吧,等我出嫁的时候也用来压箱底,以后我也当成传家宝,传给您的外孙媳妇、外孙女,还不好?”
沈太太哈哈一笑,点了点她的鼻头:“没羞没臊的,看你嫂子跟表妹笑话你。”
沈素迎把嘴一撅:“这有什么,每个女子都要嫁人,我不过是说出来而已,我又没错。”
看着她们母女温馨的互动,顾重阳想起四夫人在世的时候,眼中流露出淡淡的羡慕。
察觉到顾重阳的失落,沈太太有些心疼,她一把揽过顾重阳道:“我的儿,你实在是比你素迎表姐懂事太多了,你们总在一处,她就能跟你学个眉眼高低。我已经跟你舅舅商量了,给你们姐妹两个请个教养师父回来,这几日正在物色女先生,等人定下来了,你们就要将礼仪规矩学起来。”
舅母这是一番好意,可是她已经答应了要做抱真夫人的弟子了,正好把这件事情告诉舅母。
顾重阳还未开口,沈素迎已经从沈太太怀里跳了出去,不满地叫嚷:“这是谁出的馊主意,故意针对我,一准是二哥,我这就找他算账去。”
沈太太一把将沈素迎拉住,虎了脸道:“素迎,这件事情跟你二哥无关,是我的主意。让你学规矩是为了你好,你看看你,整天东跑西窜大马猴一样片刻都闲不住,眼看着就到了说亲的年纪还这样,吓得媒人都不敢上门。你难道就不想嫁个好人家?”
沈素迎只是活泼,并不是不懂事,听了沈太太的话就像霜打的茄子没了精神,她焉焉地应道:“娘,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跟着女先生学规矩的。”
说着她看了一眼顾重阳,脸上露出几分喜色:“有重阳表妹陪着我,学规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重阳抱歉道:“素迎表姐,我可能没有办法陪你了。”
“啊?为什么?”沈素迎大急:“你不想学规矩?还是你要回京城?”
“都不是。”顾重阳摇了摇头,把抱真夫人要收自己做关门弟子的事情告诉了沈太太。
沈太太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欣喜道:“竟然要做抱真夫人的关门弟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上一次抱真夫人收弟子还是三年前的事情吧。”
谦表嫂也一脸的惊奇喜悦:“娘,你记性真好,就是三年前。那年年底,我刚好嫁过来。我跟相公成亲没多久,罗小姐就嫁进了福国公府,这事情闹得整个南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是、是。”沈太太叹道:“那时候福国公夫人还云英未嫁,她娘家父亲不过是个七品的小官,就因为她是蕊珠书院的学生,参加才艺比试的时候虽然落败了没有成为抱真夫人的弟子,可因为她是第三名,人还未回到南京,就有很多世家贵族上门提亲,最终她嫁给了当时的福国公世子,如今的福国公。”
都是同龄人,小的时候还见过面,谦表嫂不由得有些唏嘘:“从一个七品小官的女儿一跃成为国公夫人、皇亲国戚,罗小姐的时运不是一般的好。”
第一代福国公与先帝是堂兄弟,开府的时候本是福王府,因福王参与王子谋反案,被捋了王爵降为国公府。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这几年福国公紧紧抱着新帝的大腿,还算得宠。所以,福国公的确是皇亲国戚。
“那也要人家有才华才是。”沈太太拍了拍儿媳妇的手道:“我家虽然没有福国公府那样富贵,但日子也还过得去,谦儿对你也是一心一意,福国公府虽然花团锦簇,却左一个侍妾右一个通房,国公夫人看着高贵,整日要跟那些侍妾斗法,心里不知道怎么苦呢。”
谦表嫂一惊,意识到自己在婆婆面前说错了话,忙道:“婆婆是亲姨妈,待我亲生女儿一般,相公人谦和又上进,能嫁给相公,是我几生修来的福气,就是罗小姐,说不定心里反倒羡慕我呢。”
“我知道你的心,并不会怪你,只不过是唏嘘罢了。”沈太太又喜不自禁地看了一眼顾重阳:“这么大的喜事,难为你能沉得住气,到现在才说。我这就去跟你舅舅说一声,这样大的事情,让他也高兴高兴。”
沈太太走了之后,沈素迎就盯着顾重阳看。
顾重阳就笑:“素迎表姐,你看什么?”
“我看你有没有做国公夫人的面相。”沈素迎打趣道:“一个七品小官的女儿,没被选上都能成为国公夫人,你可是侯门千金,又成了抱真夫人的关门弟子,那你岂不是要做娘娘了?”
“好啊,你敢打趣我!”顾重阳跑过来追着沈素迎玩笑:“我要是做了娘娘,第一个就要治你大不敬的罪。”
沈素迎哈哈大笑,不仅不躲,反而迎上来挠顾重阳的胳肢窝:“等你做了娘娘再发号施令吧,眼下你是我表妹,我是你表姐,你以下犯上,看我怎么收拾你。”
两个女孩子挤在床上笑闹一团。
沈太太则笑着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沈玉成,沈玉成也是高兴,虽然他是男子,又是商户对这种事情不怎么在意,但是福国公世子迎娶七品官的女儿的事情却也是知道的。
他开怀一笑:“我们重阳如珠似宝,但凡跟她接触的人,都知道她的好处,我看抱真夫人的确有眼光,竟然挑了重阳做关门弟子,不错,不错。”
沈太太则另有打算:“重阳做了抱真夫人的关门弟子,这是天大的喜事,只是这样一来,她与让哥的婚事……”
沈玉成听了,也不由皱了皱眉。
原来,沈太太一直打算让自己娘家侄女嫁给沈让,沈玉成原先也默认了。可自打顾重阳与郝邵阳退亲的消息传来,沈玉成就转变了口风。
重阳是丧妇长女,又是被退过亲的,以后若是遇到好人家还好,若是不能嫁个知冷知热疼她的夫君,他这个做哥哥的,百年之后到了地下又什么面目去见妹妹?
所以,沈玉成就直言不讳地告诉妻子,沈让的婚事不能这么早定,如果顾重阳十八岁之前能遇到合适的人嫁出去,那沈让就在顾重阳出嫁之后成亲。如果顾重阳到了十八岁还没有遇到合适的,那就让她嫁到沈家来。
总之,一定不能亏待了顾重阳。
沈太太一开始颇有怨言:“让哥比外甥女大了五岁,那样子,让哥岂不是要等到二十三才能成亲了?真到了那个时候,与他年龄相当的姑娘们早就嫁人生孩子了,我岂不是还要很多年才能抱上孙子?”
沈玉成却异常坚持,一辈子没有与妻子红过脸的他语气十分硬:“大丈夫何患无妻?晚一点成亲又能如何?让哥儿是次子,不需他支应门庭,谦哥儿已经成亲,他的儿子难道不是我们的孙子?我只有一个妹妹,也只有重阳这一个外甥女,若不是谦哥儿已经成亲,我还觉得让哥儿配不上她会委屈了她呢。”
沈太太也只是重阳小时候见过一面,这么多年未见,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更怕她有侯门贵女的眼高于顶的脾气,看不上沈让。
没想到见到顾重阳之后,她不仅漂亮大方懂事,还识字算账做生意样样在行,越看越喜欢,比她娘家侄女强太多了,就动了心思想让顾重阳早点嫁过来。
沈玉成觉得顾重阳给年纪太小,又想着说不定外甥女以后能遇到比沈让更好的人,所以一直在犹豫。
一个是侯门千金,一个是商户之子,本来沈让的身份就有些勉强,眼下顾重阳又成了抱真夫人的关门弟子,身份的差距就更大了。
沈太太心里也知晓,顾重阳这枝美人蕉,落到沈家田里生根发芽的可能性十分的渺茫。
“原本我还想着这次重阳来了,就让她留在南京,就算不让她嫁给让哥儿,也一定要在南京给她找一户好人家。没想到这孩子竟然有这样的机缘。”沈玉成有三分的遗憾七分的喜悦:“是她跟让哥儿无缘,既然如此,等为公祠修好了,就让她跟着抱真夫人回京城去了。抱真夫人的关门弟子,总比沈玉成的外甥女更让人看重。”
“那让哥儿……让哥儿的婚事?”
沈太太想起娘家嫂子在给侄女物色婆家,就有些急,既然重阳不会嫁到沈家来了,那娘家侄女也是不错的人选啊。这样一来,儿子也能早日成亲生子了。
“你急什么?”沈玉成到底没有松口:“我还是那句话,大丈夫何患无妻?让哥儿性格跳脱,多历练几年对他是好事。”
沈太太埋怨地看了一眼丈夫,说来说去,还是心疼外甥女,所以她的儿子就要做备用的车轱辘。
“你也别不高兴。”沈玉成叹了口气:“我只有这一个外甥女,别说是耽搁让哥儿几年,就是拿我这条命去换她以后的幸福,我也没有二话。我也想叫让哥儿把举业拾起来,今年皇上新登基,明年一定会加恩科的,你怎么就知道让哥儿没有机会更进一步?”
沈太太到底心软,丈夫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不能无动于衷:“你心疼外甥女,我这个做舅母的又何尝不疼她。罢了,罢了,等几年就等几年,让哥儿又不是等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