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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06到07年,整整一年的时间我都是安静的坐在轮椅上的。但2008年9月份之间,我终于可以不用再靠轮椅,自我双腿可以站立自由行走,轮椅这个名词就将彻底退出我的人生。
生命是神奇的,那天做完复建回来,我自己就有感觉:或许我已经可以站起来了。
所以趁着君凌出去给我倒水的空档我便开始行动起来,在不靠外力的帮助下,我试着自己用力将腿慢慢从轮椅上放下来,接触到地板。等到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完成的时候,我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实在是有些费力气,我能感觉额头上都出汗了。
我在酝酿力量,当我确定我的双腿是真的有力量的时候我才用手肘撑在轮椅扶手的两侧鼓舞自己站起来。现在我的腿可以完全伸直了,当然这些都是长期做复建的结果。也是这样可喜的收获让我坚定了自己可以独立行走的信念。
接下来我的腿开始动了,它不是迈着步子就可以走的。刚开始我只能说我的步伐还称不上是走路,我是鞋底与地面摩擦,是在蹭步。
或许从静止到运动,总要有一个过程来让我适应。准备迈步的那一刻,我紧闭双眼,我的眼前浮现的全是康复中心里君凌陪我在康复跑道上来回做训练的场景,那期间,我也曾摔倒过。直到现在,我仿佛还能清晰的感受到膝盖跟康复中心那坚硬的跑道所碰撞时候的那股钻心的痛。然而几乎是在我摔倒的瞬间君凌已经跑向我,当他看到我膝盖上的淤青时,他原本好看的眉头又皱到一起,可当他抬眸看向我的时候,不像我预料的那样,他的眼里没有半点的责备。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黑色的眸子里只有我,那种复杂的神情,在后来被我破解:是心疼色,他虽然不说,但我却知道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希望他的动作能够快一点,快到在我摔倒之前可以用身体垫在我身下的位置。
后来这样毫无征兆的摔倒在我做复建的过程中经常发生。每一次摔倒之后我都要自己站起来,君凌则站在一旁爱莫能助。不是他不想帮忙,而是我严厉禁止源于他的帮助。我不记得这已经是第几次我摔倒之后面前出现君凌的鞋子了。抬眸,我对上他心疼的黑眸,我不能言说,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紧嘴唇一次次的靠自己站起来。
时间被定格在我们去康复中心的某一天,我按照医生的指示,脱了鞋踩上康复跑道。刚开始我走的还不错,等到渐入佳境的时候我不由得放松了警惕,双手离开跑道两旁的杠杆,刚迈出去一步,没想到重心不稳,我的身体重重的摔了出去。
下一秒君凌一个箭步朝我飞过来,在我意识还没有回归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已经在他的怀里。
“凝儿听话,我们休息一下先不练了。”
那时候我虽然没有去看他的脸,但是我从他的声音中能听出来,他应是急了。或许此刻还皱着眉头。
我这样想着
我别过脸,试图逃避他灼热的视线,可头发因为我这样的动作跑到脸颊上来。
我记得我那天穿了件纯白色的无袖中长款荷叶裙。
我的心理医生并不建议现在的我穿白色的衣服。他曾跟君凌建议过白色正应为没有任何色彩,常常会让人联想到落寞与孤独,特别是我现在的状况,本身就有心结,心理医生也担心我穿白色会影响到复建的效果。
那天在书房,我不知道君凌是怎样跟那位资深高的心理医生说的,只知道他们谈话好像并不顺利,当心理医生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我只看到了他一张冷脸。看着我的时候似乎眼睛里似乎还带着幽幽的埋怨。
哦,对了君凌不仅给我请了专业的医生帮助我做复建恢复行走能力,他还帮我请了心理医师。他是怕我在复建的过程中遇到问题自己一个人解不开就钻牛角尖。他懂我,知道有些话我不方便对他说,所以这个时候有心理医师在身旁,我的情况也许会好很多。
我推开了君凌,并从他的怀里退了出来,看到他我冷声道:“你让开!”
此刻房间里有我,君凌,还有我的主治医生,最最重要的是我的御用心理医生也在场。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君凌丝毫没有给他留面子。这也是我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对君凌发了脾气。
脾气上来的时候我就是这么不管不顾,似乎是觉得伤他不够,我又补充了句:“你挡着我了。”
任谁都知道我在发脾气,君凌当然也知道了。我仍旧不肯看他一眼,直到他终于识趣的从我的视线中离去,我才又回到跑道上继续我的复建。
当我的手接触到跑道两旁的杠杆时,我皱眉。用全力将杠杆握在手中。
我能感觉到膝盖处传来的刺痛,甚至于有液体顺着我腿部皮肤一直向下滑动,脸颊前的头发正好遮住我脸上的表情,现在我竟有些讨厌白色了,我想裙摆处应该已经有了颜色…。
两个小时之后复建工作结束,君凌还在房间里跟医生交流我的病情,那样的压抑的气氛让我无法承受,所以早知道他们还有话说,在训练结束之后,我先他们一步推着轮椅走出了房间。关上门,楼道里一眼望去只有我一个人。这里的静让我感到孤独,我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它纤细而白皙。可是谁能想到拥有一双好看的手的我竟然是个坐在轮椅上的残废。
从接受复建到现在我心里一直是有心结的。这一点就算我不说,刚才在房间里我发了那么一通脾气,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来,然而君凌只是无辜的当了我的出气筒。
有关这一点我觉得很对不起他。
眼睛有些涩,在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的时候,我急忙的藏好情绪。当我转过身看到来人的时候,没想到竟是我的心理医生。我对他笑了,算是礼貌吧!
同样的,他也对我笑了。
可能是因为在轮椅上坐的时间有些长了吧,轮椅把我变成一个心思敏感的人。我觉得今天他对我的笑不似平常职业的笑,看我时好像是长辈在看晚辈,连那笑容都变得有了些人情味儿。他在我身旁的公共长椅上坐下来,我俩的距离不远,他看我的时候好像还分心看了一样我刚才训练时候房间的门,当他确定君凌还在里面跟主治医生交谈的时候,他才伸手把我的轮椅连带着我一通拉到他的面前。
我的人生里大概除了君凌之外,我根本排斥跟其他男人的接触。而现在我跟我的心理医生正面对面,以至于我鼻间的呼吸都是从那人那里过来的。我下意识的皱起眉头,用一种非常厌恶的语气问他:“你想干什么!”
楼道里除了我们两个之外没有别人,我俩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在我忍不住想要远离他的时候,他竟然笑了,笑容暖和无害,在下一秒他居然抬起胳膊摸了摸我的头发。
他说:“倔强的小丫头,怪不得君凌那么喜欢你,为了你他可以什么都放弃。”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叫做‘为了你他可以什么都放弃’?直觉告诉我,我的心理医生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或许他已经知道君凌,知道我,知道我们之间的一切。
然而事实真像我想的那样,心理医生向我道出了他的真实身份。他说他叫冷萧,是君凌的大学同学也是他的好友兼死党。
一身白大褂乌黑的短发,跟君凌一样精致的脸庞,眼睛颇为深邃,比起君凌来这个冷萧则多了几分邪魅与妖娆。
他自我面前站起,绕过我的轮椅就在我的身边负手而立,遮阳我才可以看到他的全身我注意到这个男人除了外面那件白大褂之外,他的手腕上戴着块象征身份的钻石腕表。我的眼睛盯着他的钻石表,好像能明白些什么,唇角不由得有了一抹弧度:是啊,想想君凌的朋友怎么会是一般的泛泛之辈?
白色的衬衫被他套在里面,金咖色领带,下身穿了条浅棕色的西裤,脚上是一双深棕色的手工皮鞋。
那一刻我竟然在想,他上身的西装也应该是浅棕色的吧。他是一个对颜色要求非常严苛的人。想着想着我觉得自己的心情居然轻松了许多。
阳光散在冷萧的脸上,因为坐在轮椅上的原因,我只看到他侧脸的脸部轮廓,该怎么样形容这样的男子:眉眼深邃,但嘴角边的弧度却很柔和,而他整个人又裹在阳光里,所以我能想到的只是岁月安好吧。
那天,趁着君凌跟主治医生交谈的空档,冷萧也跟我说了很多。他告诉我的大多都是君凌以前的生活,也是我不曾了解过的。
君凌以前其实是个很高冷的人,他长相帅气,家世也好。那时候在国外求学,因为君凌外貌出众,有不少当地的富家千金愿意倒贴愿意做他的女朋友。那些名媛淑女中不乏有佼佼者。当时冷萧已经是君凌的好友了,同在一个院校,只是所学的专业不同,君凌主修金融,而冷萧则主修心理学。
冷萧告诉君凌他家里也是做企业的,但是他对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不感兴趣,所以就选择了与世无争的心理学。虽然所选的专业不同,但是君临跟冷萧在性格上却很合得来。他们就在学校附近合租了一间公寓,房钱对半。
公寓是两个人一起选择的,环境偏幽,方便君凌下课回来炒股,也方便冷萧继续研究他的心理学。所以两人在选房的事情上似乎非常有默契。
那段时间冷萧和君凌形影不离,君凌有很多爱慕者,有些女孩写了情书大部分都是冷萧帮忙转交的。后来面对一堆情书,冷萧终于忍不住调侃道:“老兄,这么多漂亮女孩儿,您倒是选一个呀,赶快定下来,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那时君凌觉得自己年纪还小,再加上家世复杂,父辈们对他要求严苛,他也实在没什么心思谈恋爱。
对此,君凌只笑不语。
很多年过去了,冷萧始终不明白君凌在大学那么好的时光里,到底为什么不愿意谈恋爱。那么多优秀的女生,他竟每一个看上眼的。但不管为什么,他跟君凌这些年一直都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直到近期,君凌竟然主动给自己打电话。在电话里,君凌说他需要他的帮助。
冷萧是学心理专业的,这些年也有了自己的工作室,是一名出色的心理学专家。君凌请他出山就是希望他能够帮他把尹凝络从绝望的泥淖中解救出来。
冷萧说话的时候依旧站在我身旁负手而立,我记得他曾侧目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注意到他的眼神落在我身下的轮椅上的时候眸色突然变深了。这一眼让我心悸,我想在他心里他是恨我的吧,因为这样的我的存在连累了君凌。
没错,我确实惹到了他。
那一眼之后,冷萧又转过脸,当做什么事情没有发生一样,深邃的眼睛看向窗外。
绿油油的颜色,明明是春暖花开,但是冷萧的世界里却是在过冬天。
他冷冷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里:“尹凝络,你知道吗,初见你的时候,我竟不敢相信那样一个对事事要求完美的男人他所想要的爱情竟然还要等待你好脾气时候的施舍。只要你唇边有一丁点微笑,那个男人就可以高兴一整天。要知道在君凌的世界里比你好,比你优秀的女人有很多,他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选择你。他遇到你就是遇到生命中的劫,你无限度的作践他的自尊,他还得跟你赔笑脸。尹凝络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有多么骄傲?为什么是你…。我是心理医生,我可以理解像你这样的病人的感受,可是当你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到君凌身上的时候,身为他的好友兼死党我实在看不下去。你每天都冷言冷语的对他,让他的身与心都备受折磨。你知道吗,我有好几次都想制止你,是他拦住了我,并且为了你,君凌第一次警告我,他说如果我敢伤害你一根汗毛的话,他就跟我绝交,当做没有我这么个朋友。”
就这样冷萧对我发了通脾气,我无法怨他,毕竟他跟君凌都是‘尹凝络事件’的受害者。不管冷萧有多么恨我,我并不在乎。在他冲我发脾气的时候我在想,既然一个冷萧都能这么生气,那直接受害者君凌呢?他每一天都要面对我的无理取闹,接受我突然的脾气。他是不是也很伤心很难过?
跟我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冷萧的心情突然好多了,口气也变得温软起来,他接着又对我说:“你知道吗,作为你的心理医生,我本不建议你穿白色这种惨淡的颜色,并且我也把这件事情转告给君凌。你知道那天在书房里他是怎么对我说的吗?他说,只要你喜欢就好。所以为了爱你,那个男人已经把自己卑微到尘埃……。”顿了顿,冷萧终于肯转过身看我,他颀长的身子蹲在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睛说道:“尹凝络,我知道你是有心的。就算刚才你在房间里对君凌发脾气,但是我看的出来,你是因为太在乎君凌太想康复了,所以当你看到你跟他之间的差距时,你会不由自主的恨自己。既然你清楚自己的心,我便不多说了,为了君凌,请你早日下定决心康复起来。相处久了你就会发现君凌其实是个很傻的男人,对他而言,无论你变成为什么样子,在他心中你都是最好的。用心去感受他对你的爱,还有不要再去质疑他对你的爱。我还可以告诉你,有一天,尹凝络可以不爱君凌,但那一天永远不会存在于君凌的世界。”
我在冷萧的这一番话中低下了头,只是觉得眼睛里湿了。而与此同时冷萧也觉得自己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能不能接受就看我自己对君凌的感情了,他插不进来。
我不知道冷萧是怎么看到我膝盖上的伤的,可能是血染红了白色的裙子,也可能是我低头的同时他想要窥探我的心思然后无意间看见的吧。他突然对我说:“尹凝络,你膝盖上有伤,记得到医院处理一下。”
我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他起身,身高有悬殊,此刻的我们,我更像是犯了错误的小孩,而他又再一次抬起胳膊揉了揉我的头发,离开了。
走廊里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啪嗒’眼泪砸在我的手背上,就像下雨时候,天空总是先落下一滴雨预告一般,接下来泪水急急地涌出我的眼眶,眼泪的雨越下越大,湿了我整张脸。我用手捂着自己的脸,膝盖上的伤口真的好痛,好痛……
我没有处理自己的伤口,所以那天晚上,伤口感染发炎,我也因此高烧不退,整个人介于混沌与清醒之间,灵魂在冰与火之间找不到出路。
对于未来的人生我再一次迷茫,是被爱折磨,是相爱而不能爱的无可奈何。
床畔一抹模糊的身影,我将失聪,耳畔里听不到任何声音,却能看见那抹身影越来越焦急,看见他对我喊,感觉他把我抱在怀里,我依靠在他的胸膛,一只手被他的大掌攥着动不了,手,触碰到他柔软的薄唇,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流向我的指尖,再到我的手心里。我知道我自己拼命的挣扎着那只被他攥紧的手。
我记得我当时还有意识,我曾抬眸看着那人,用一种乞求的眼神看向他,我求他放手,我想握紧那滴流淌在我手掌心的泪。它正顺着我掌心的纹路慢慢的流逝,我不想失去他。
——求你放手!
后来,那人终于放手了,我并没有得知他的情绪,在他松手的那一刹那我紧紧的握住掌心里的那滴泪,扣于胸前心口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