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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是谢典簿,见王爷精神了些,撺掇着王爷出去垂钓,当夜两人并肩而归,正撞上了赴宴归来的明先生。
彼时明先生一身罗绮,端坐马车之中,谢典簿与王爷反倒是因为垂钓而一身麻衣,手提鱼篓,车马行人擦肩而过,明先生的马夫却连自家王爷都没有认出来。
谢东年笑道:“王爷曾可曾听过谢异么?”
王爷盯着他,谢东年的眼中却带着笑意:“谢异是前朝末代的权臣,才华出众,为承帝托孤,身担太傅一职,一手扶昭帝上位。昭帝年幼,对谢异满怀信任,口称先生,执弟子礼,只要是谢异的劝谏,昭帝悉数听从,无一回绝。”
谢东年那一双桃花眼渐渐聚焦,再没有了往日的玩笑之色:“可前朝第一个投诚太|祖的,便是这谢异。太|祖带兵入关之日,谢异大开京城北门,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肯拦。”
“最终昭帝一根白绫吊死在房梁,谢异却带着金银归了乡,末了还落得子孙满堂,不知那昭帝有多不甘心。”
文瑞王的神色隐隐带着煞气:“谢典簿这是什么意思?”
谢东年却并不畏惧,只浅浅一笑:“忠信是为臣之道,制衡却是为君之道,臣下愿效犬马之劳。”
从此文瑞王跟明先生更疏远了几分。
府中有一位幕客,姓文,名初时,向来同明先生要好,又是个直肠子,见明先生受了气,便忍不住说嘴:“你以诚心待他,这三年改头换面,沥尽心血,他却处处猜忌于你,如今听了那贩夫走卒的话,便要来折你的面子。照我说,你还不如早日回京城去,改投了他人。我是脱不得身,你却不是,以你之能,哪里没有栖身之地?”
这话不知怎么就穿到了文瑞王的耳朵里,王爷勃然大怒,下令要杖责文初时,以儆效尤,却被明先生拦了下来。
文初时的脸色惨白,倒是明先生泰然自若:“文世兄乃殿下门客,却非家奴,殿下此举,恐怕有失人心。”
文瑞王冷笑:“明先生倒是深明大义,难不成早有了改投明主的心思?”
明先生的脸色冷了下来:“殿下这说的是什么话?”
文瑞王的眼眸漆黑一片,好似是深不见底的寒潭,直勾勾盯着他:“先生将权势攥得这样紧,难道不是想带足筹码改换门庭吗?”
明先生沉默了许久:“殿下就是这样想的?”
文瑞王的呼吸出现了一瞬间的阻滞:“我……”
明先生未说话,文初时却气得从地上跳了起来:“我们走——你不该受这样的气,什么王爷,什么东西,忘恩负义,只当你我瞎了眼,投错了人,他是忘了当年——”
“住口。”明先生拦住了文初时,将一直揣在袖子里的一块凤玉搁在了桌上。“既然如此,在下物归原主便是。”
这块玉众人俱是识得的,这凤玉上有文瑞王的印记,说是见玉如见人也不为过,从明先生来岭北的那一刻起,这块玉就跟着他,如今三年过去,他竟将这块玉还回去了。
一众下人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王爷这是怎么了?”此时谢东年正从门外进来,脸上带笑,手里还拎着钓篓。“我今日钓了好大一条鱼上来,嘱咐厨房熬了鱼汤,不如明先生和王爷也一起尝尝尝尝。”
明先生上上下下瞧着他,神色前所未有的冷淡。
谢东年眉目含笑,一双桃花眼里几乎能展出十里熏风来,不似年轻人般瞧着轻佻,反倒呆着而立之年的温雅风流。
“谢掌柜好本事。”明先生声音冷得仿佛要结出冰碴来,“既是想要,便给你了。”
谢东年却微微一笑:“殿下待先生一片赤忱,天下皆知,是先生僭越了。”
明先生怒极反笑:“好,既是如此,便留个规矩本分的给你,我自去歇着便是!”
至此日后,谢东年当真接过了明先生的在外的一切权柄,在外交际迎逢,打点得妥妥帖帖,丝毫不逊明先生半分。
谢东年面上不显,心中却愈发忌惮。
他接受明先生手中的事物之后才发觉,此人这三年间四处钻营,从一个又一个不可能的地方挖出利润来,却又不将这些好处留在手中,在岭北诸多势力之间牵起了线。
不知何时,岭北的士族官员从一盘散沙,被织成了一只细密的大网,相互制衡,却又利益相关,令人心知肚明,却又无法逃离。
哪怕离了这位明先生,只要他循着明先生的路子走,这张大网便会一如既往的运转,维持着文瑞王府对岭北的控制。
领会到这其中的复杂,谢东年愕然发现,这位明先生当真是将心胆都耗在这岭北中了。
难怪那小王爷如此不舍,只怕这二人之间,是存了真心的。
仅仅是将明先生手中的权势分离出来还不够,只要文瑞王一时心软,这一切都照样会回到那明先生的手中。
谢东年思忖了一夜,终于下定了心思。
既然要□□,就夺个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