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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邪还是入体了。
烧伤的病人常有这种症状,赫连郁告诉自己冷静,他已经准备好了草药。
在山壁上找到某种有着宽大树叶的草叶,折成锅的形状,盛水架在篝火上,这种方法熬药对使用人的要求很高,好在草原上铁锅并不是人人都有的东西,很多时候会用羊皮兜着水架在火上煮,赫连郁还算有经验,手忙脚乱数个时辰后,他端着这一锅药汁,用另一片勺状的叶子喂药。
“乐四少爷,张张嘴。”赫连郁说。
“妈妈……”
赫连郁皱起眉,“乐四少爷?”
“妈妈……”
这对于乐道来说是难得脆弱的姿态,赫连郁盯着烧得说胡话的乐道,青蓝色的眼眸里有什么微微闪动。
片刻后,他把乐道的头枕在自己腿上,刻意压低声音,营造出女性的柔美感。
“乖孩子……嗯,喝药了。”
乖孩子不再胡言乱语了,但也没张嘴。
赫连郁:“……”
他默默捏开乐道的嘴,把药汁灌进去。
喂一半洒一半,一点温馨气氛都没有喂药过程顺利结束,但这一晚上对于赫连郁来说,依然没有个消停。半夜时乐道已经降温的额头再一次升温,发起高烧,用了各种方法后,赫连郁发现除了等待,别的什么事他都做不了。
快到黎明的时候,他心不在焉哼着年幼时姆妈常常给他哼的童谣,目光落在山壁上那一棵落英缤纷一树粉云的桃花树上。
如果他有能力,能直接用治疗的巫术,根本不惧怕小小的烧伤和外邪发热。
但是他没有。
……这真是,让人无比痛恨的,可悲的无力感啊。
第二天乐道醒来,只觉得浑身黏糊糊。他发烧的时候出了几身汗,不过他自己并不知晓,因为东边开始泛起日光和红霞的时候,他身上的高温已经退下了。
发现自己头枕在赫连郁腿上吓了他一大跳。
尴尬地跳起来的时候,他觉得身上有些地方酸痛酸痛的,不过他以为这是因为睡在地上的缘故。
“昨晚是你在哼歌吗?”他很快把尴尬抛在脑后,问赫连郁,“我做了一个梦,一开始以为是我娘亲在唱歌,后来觉得好像是你的声音。”
熬夜一整晚,憔悴无比的赫连郁抬眼看他。
他没回答乐道的问题,反而提起另一个完全不相关的话题,“乐四少爷,我有个问题想请教,如果有一种方法能获得力量,但这种力量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你会去获取这种力量吗?”
“哈?”乐道侧头,“突然问这种奇怪问题干什么啊郁殿下?”
赫连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青蓝色的眼眸在清晨的日光下如泛起涟漪的春谭,乐道再一次在内心赞叹这双眼睛真漂亮的同时,也对赫连郁的问题认真了一些。
“想要获得力量有什么问题?”他说,“这世道便是如此,有力量的人踩着没有力量的人的尸骨活下去,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更强,至于力量好坏……力量有好坏么?好坏的从来只有人而已。”
说话的时候,乐道逆着日光而立,清晨的太阳将他的影子拉长,影子正好将赫连郁囊括其中。
面色苍白的赫连郁笑起来。
“您说的没错。”保持跪坐的姿势,白衣的小巫向乐道拜下,“乐四少爷如此大恩大德,简直没齿难忘,敢问,您可否赐予我一枚铃铛?”
乐道瞪大眼睛。
铃铛是主君和巫的契约,求赐铃铛的意思,是赫连郁在询问他可否追随于他。
然后赫连郁被乐道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以乐道目前只想要朋友,不想要下属的借口。
二十四年后,回忆起这个他一生里非常重要的转折的大安国师笑着对大安的皇帝说:“你什么时候再喊我一声妈妈?”
“……我真的这么喊过吗?”根本记不清自己二十四年前发烧时胡话的乐道眼神死。
此刻已经是傍晚,身处青陆云屏的皇帝和国师在回忆过去。而千里之遥外,夜幕笼罩的东楚郡,在东瀚海崎岖海岸线的某个不起眼的小渔村,某个在赫连郁回忆里出现的前朝大皇子,或者说,自二十一年前东楚军攻破天京城,作为前朝云氏唯一幸存下来的嫡子,一直在流亡的云随意端着干净衣物,走入了礁石海岸边的一处洞穴。
洞穴里有一个湖。
哪怕湿漉漉的墙壁上点燃着数十只鲸油蜡烛,也无法驱散洞穴里的黑暗,云随意心惊胆战走到湖边,压低声音喊:“国师大人?您好了吗?国师大人——”
只听见哗啦水声,一个人从黑暗的湖水里浮了出来。
这个人一动不动,看上去像一具浮尸,他身上□□着大片大片鲜红的肌肉,就像表皮已经腐烂殆尽,下一刻,鲜红色泽被苍白的皮肤覆盖,这个人睁开了眼睛。
他有着雪发,雪肤,红眼。
雪满坡再一次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