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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君臣二人一同回宫。此时夜雨已停,京中街道上弥漫着泥土的清香,雨后凉爽的气息尚没有散去,脚下的青石板路犹自潮湿。朱时泱觉得这大好春光不可辜负,执意要步行回宫,权当是郊游踏青了。陆文远本还想把自己的官轿让给他乘,这下也只好乖乖地陪同在侧,只让轿夫抬着顶空轿子跟在身后。
朱时泱兴之所至,一路优哉游哉地在京中街道上乱逛,并不急着回宫。一行人在街巷间行进半晌,也许是陆文远身上的官服太过扎眼,也许是随行的便衣侍卫和官轿太过醒目,便渐渐引来了街上百姓的瞩目。朱时泱不能暴露身份,陆文远又从不肯打什么“肃静”“回避”的牌子耍官威,百姓们就站在周围看起了热闹,有的还跟着陆文远他们慢慢往前走。朱时泱本是上街来看光景的,这下却只能看人了,一时哭笑不得,只道“刁民欺我”。
然而百姓们见大官对自己不赶不撵,不喝不骂,却是越发大胆了,干脆指手画脚地嗡嗡议论起来,有的问“这是谁啊,好大的派头”,有的说“俺听说朝廷最近来了个大官,又年轻长得又俊,脾气还好,很多大户人家都想把女儿嫁给他呢,不会就是这位吧?”
有的说“你们知道什么,这是当朝首辅陆大人,我前两天亲耳听到一位大官在街上叫他,绝对错不了。”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发出一阵阵唏嘘声。
陆文远听了个大概,有些窘迫,抬头看了看朱时泱的脸色。朱时泱刚想嘲笑他两句,却听周围的百姓继续道:“哎?那陆大人身边那位高个儿的是谁啊?”
有人回答道:“不知道,看着面生得很。不过他没穿官服,应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另一个道:“那倒未必,你看陆大人对他如此恭敬,恐怕这人来头不小。”
话音刚落,就有人鄙夷道:“得了吧,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皇帝老子,还有谁能值得他如此恭敬?”
陆文远和朱时泱听到此处都吓了一跳,只怕这人再猜下去,朱时泱的身份就要暴露了。身后的锦衣卫们显然也都竖耳听见了,暗暗把腰刀出鞘。
这时另一个人却道:“什么呀,皇帝老子我见过,他出宫祭天的时候走在最前头,长得獐头鼠目,形容猥琐,哪像这位这般高大风流。”
周围的人马上对他投以崇敬的目光,只因皇帝出宫那日所带护卫太多,百姓们虽然熙熙攘攘前去围观,但真正看清皇上龙颜的却没几个。就有一人道:“我说皇上怎么至今没立皇后,原来是长得太丑讨不着媳妇儿。”话音刚落,周围人便哄的一声笑了起来,笑了一下,却又想起陆文远是当朝官员,怕他听到后会报告给皇上,便捂起嘴来噗噗漏气。
陆文远虽然知道那人是吹牛胡说的,却仍有些替皇上难堪,转头一看皇上,果然就见他脸色铁青。陆文远生怕他生起气来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正思量着要不要派人将周围百姓遣散,却听人群中有一女子怯生生道:“我看这位公子玉树临风,气度非凡,倒是比陆大人还要俊上几分呢。”
陆文远再看皇上脸色,就见他眉头舒展了些,嘴角也挂上了几分得意的笑容,这才稍微放下心来,用感激的目光去人群中搜寻那位解围的女子。
百姓们也道纳罕,回过头去一看,便见后排站了一位面色绯红的少女,手中还提着一个菜篮。众人见她年纪不大,却生得粉面含羞,明眸善睐,很有几分娇俏可爱,便逗她道:“陆大人平易近人,素来与百姓和气,不如我等就上前替你问一问,那位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段姻缘佳话。”
那位少女听得众人如此调侃,更是羞臊不已,竟然一跺脚,扭身跑掉了。众人哈哈大笑,回过头来望着朱时泱发笑,看他有没有把方才的对话听进去。朱时泱当然听进去了,虽然有些窘,但心里却很受用,只因得到别人的钦慕毕竟是件让人开心的事,即使他对那人并不中意。朱时泱便昂起头来,走得越发春风得意了。
如此过了半晌,围观的人群中突然起了一阵躁动,人们纷纷回过头去探看什么。朱时泱甚是奇怪,也跟着看过去,就发现人群中走出了一位妙龄女子,身着鹅黄轻衣,黑发如瀑,身姿窈窕,使人眼前一亮,面容更是生得精致秀丽,饶是朱时泱喜欢男人,一时也不禁贪看住了。
那位女子只是在此路过,见到朱时泱一行人官袍加身,不禁多看了几眼,锦衣卫和轿夫们见她瞩目,喜得魂儿都要飞了,朱时泱此时却已回过了神来。
然而他一回过神就觉得不对,原来方才陆文远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此时却放慢了脚步,含笑望向那位女子。朱时泱在低头偷觑他,见他的神情颇为专注,面上的笑容更是温柔得像要融化一般,心里不禁咯噔了一声,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位女子也已发现了人群中的陆文远,见他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便向他点了点头。那女子的身段本就极好,又兼举止端庄,笑意温婉,如此行礼如仪,当真有几分湘妃洛神之风。众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看看陆文远又看看那位女子,只不知二人是何关系。陆文远却笑意更甚,也向那位女子微微点头致意。那女子便在身后丫鬟们的簇拥下继续向远处去了。
朱时泱本已发觉自己对陆文远有意,如今见陆文远对那位女子如此看重,当然又惊又怒,皱眉不悦道:“那是谁啊?”
陆文远听得他语气阴戾,略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您说刚才过去的那位姑娘?她是城中富户钱家的千金,就住在傅大人家间壁。”
朱时泱越发皱紧了眉头道:“她叫什么?”
陆文远犹豫道:“这个臣也不知道,臣原先住在傅府上,因此与钱姑娘有过几面之缘,但却并未说过话,也没曾刻意打听过,所以一直不知。”
朱时泱听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只因陆文远若真对钱姑娘有意,怎会至今不知她的名姓?但他对钱姑娘无意,却并不代表他对其他的女子也无意,若是陆文远喜欢的是女人……朱时泱心里一沉,真不愿继续想下去。
按说以他天子之威,就算陆文远不喜欢男人,他也大可逼他就范,但如此一来,陆文远却又与陈闱、刘公子、以及那些陪他有过一夜*的朝臣子弟有什么不同?朱时泱绝不愿意就此轻贱了他。
之后的一段路,朱时泱便一直在暗中思量,只想找出个办法来试探陆文远,其实他喜欢女人也好,不喜欢男人也罢,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只要他对这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不那么反感,朱时泱就有信心将他与自己同化。可是陆文远真的会对龙阳之道没有反感吗?看他对傅潜一事的反应,似乎确实如此,但那毕竟是对别人,若是放在他自己身上,就不一定了。
朱时泱思来想去,只觉疑虑重重,忽喜忽忧,面上的表情更是精彩,一会儿眉头紧锁,一会儿唇角含笑。陆文远看着只觉心惊肉跳,好不容易进宫挨到前朝,便连忙别过皇帝入内阁公干了,朱时泱自回后宫去继续思量不提。
却说陆文远在内阁一直忙活到傍晚,看着天色不早,正盘算着要出宫回府,却见桂喜来传皇上口谕,要他即刻前往御书房一趟。陆文远不敢怠慢,当下便起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