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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时泱目视了那几名衙役,不悦道:“是这么回事吗?”
那几名衙役抖抖索索的,连正眼都不敢看朱时泱,互相推搡了半日,才有一名衙役被不情不愿地挤了出来,道:“是,皇上。是知府大人派我等来此保护皇上安全的。”
朱时泱看他们几个畏首畏尾的怂样就觉得心烦,“啧”了一声道:“恁地不自量力,朕的锦衣卫难道是当摆设的吗?”
那名衙役唬得连连俯地叩头道:“回皇上,当然不是,但知府大人吩咐我等来此,我等也不敢违逆啊。”
朱时泱冷笑一声,心说知府大人的话你们不敢违逆,朕的话你们就敢违逆了了吗?刚想开口训斥,却想到自己身为皇帝,似乎不应如此偏袒一方,便转而训斥锦衣卫指挥使贺凡道:“你也是,他们爱站就让他们站着去。好歹也是在大内当差的,何苦跟这班乡野小民一般见识。叨扰了朕的清净,你可知错?”
贺凡低头道:“微臣知错,微臣罪该万死。”
此时旁边厢房的朱时济和陆文远也已听到声响,双双推门出来。朱时济见此情景忙着劝皇兄消气,陆文远则怕他只着亵衣站在外头受了风,连忙将他拉回了房。
朱时泱回至房中仍在气闷,朱时济拉他在榻边坐了,便听他抱怨道:“这班侍卫就跟小孩子一样,在外头站个岗都能吵起来,闹得朕午觉也睡不好。”
朱时济笑道:“皇兄既是没睡好,便躺下再睡一会儿吧,臣弟和陆大人就在这里守着。”
朱时泱道:“不必了,朕早被他们吵得清醒了,怕是躺下也睡不着,不如你们说说你们方才到旁边厢房干什么去了?”一语至此,见陆文远还在地下愣着,便往身边的榻上拍了一拍,道:“陆文远,你也过来坐着。”
陆文远跟皇上睡也睡过了,却仍是显得拘谨,在榻边摸索着坐了,便望着朱时济等他先发话。朱时济却知道皇兄如今对陆文远关心得紧,如此发问,怕是在怀疑自己和陆文远不清不楚。朱时济在心中苦笑,答道:“臣弟与陆大人方才在商量找寻流民的事呢。”
朱时泱一听,这才放下心来,却并不太感兴趣了,遂敷衍着问道:“哦?可商量出什么结果了吗?”
朱时济道:“臣弟与陆大人本想趁皇上睡着,再去街上找百姓问问,谁知还没等我们动身皇上就醒了。”
朱时泱听罢佯怒道:“好哇,你们竟敢瞒着朕擅自行动,幸亏朕醒得早,不然待会儿连人都找不着了。”自己探身抓过衣裳来便往身上套:“朕也要和你们一起去。”陆文远和朱时济忙服侍着朱时泱穿好衣裳,一行三人便出了门。
门口的锦衣卫方才受了皇帝一顿训斥,此刻正与几名衙役一同站在门外,几个人互相瞪着,情景着实有些好笑。朱时泱却当没看到一样,目中无人地往外走。锦衣卫指挥使见状,连忙招手让其他锦衣卫跟上,谁知那些衙役也跟了过来。指挥使贺凡终是觉得有些不妥,开口喝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朱时泱听得这一声喊回过头来,见好大一群人跟着自己,也有些诧异,便问那些衙役道:“你们也跟着朕干什么?”
那些衙役点头哈腰地答道:“回皇上,我等只是奉命保护您的安全。”
朱时泱此时才有些警觉起来,只因午上时分自己刚抓到一拨跟踪的衙役,如今又来了一拨,还堂而皇之地跟进了院子里。朱时泱真不知汤宗成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当下呵斥那班衙役道:“保护朕?朕看你们是来监视朕的吧!贺凡----”
锦衣卫指挥使上前两步道:“微臣在。”
朱时泱道:“把他们给朕绑了,派人好生看守着,朕回来以前,不要让任何人跟他们接触。”
贺凡答应着,立即点了两名锦衣卫执行命令,那两名锦衣卫方才就看这班衙役不顺眼了,如今得了机会怎能不好生利用一番,三下两下就将那些衙役扭在一起,绑成粽子样扔在院子当中。朱时泱看了十分满意,领着朱时济和陆文远向外头走去。
街市上仍与午上时分没什么两样,朱时泱领着一行人在街市上走走停停,见身边百姓虽往来如织,但分明是早已将自己认了出来,一个个躲得远远的。
朱时泱为人颇为清高,哪肯放下架子去四处追着人家问,便越走越觉气闷。朱时济和陆文远见皇上指望不上,便分头去问了几个街边摆摊的商贩,但不是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就是顾左右而言他,一行人直耽了一个时辰进去也没问出结果。
朱时济平日里做惯了锦衣玉食的王爷,精力也比不上朱时泱充沛,此时是走得腿也软了,只想找个地方歇上一歇,无意间抬头一看,见前方正是自己午上时候进过的那家茶楼,便灵机一动道:“皇兄,若论这世间的小道消息,只怕是谁也比不上那唱词话儿的艺人知道得多。他们成日里说书讲史的,少不了要四处搜集故事,又常在茶楼酒肆这种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出没,听到的自然比旁人多。臣看前方正是我等午上去过的那家茶楼,皇兄要不要进去向那位唱词人询问一番?”
朱时泱听着也觉有理,看了看陆文远,陆文远也表示同意,一行人便又进入了这家茶楼。此时茶楼里的人已比午上时分少了许多,茶客们零零散散地坐在台下,听台上的唱词人正讲“司马懿兵变高平陵”一节。朱时泱等人一进门就慌忙找不显眼的角落落座,但还是被唱词人发现了,眼神一直往这厢瞟。
朱时泱便与朱时济和陆文远商量着,待会儿绝不能让唱词人跑了。须臾,一节讲完,唱词人果然收拾行头隐入了后台,明显是不打算再讲了的光景。朱时泱忙领着一行人追入了后台。
只见这茶楼的后台乱糟糟的,椅子、桌子、各种闲置的包裹和茶盘茶具放得到处都是,几乎没有个落脚的地方。唱词人正弯腰拾掇自己的器乐和词谱,压根没想到堂堂天子会追入到这等腌臜的地方来,当下吓得东西也不要了,慌不择路就要往别处跑,却被朱时泱在身后喝了一声:“给朕站着!”
唱词人一听“朕”都喊出来了,吓得三魂离了六魄,连忙回过头来跪伏在了地下。
朱时泱不悦道:“朕有那么可怕吗?何以见着朕就要跑?”
唱词人哪敢答话,伏在地下连连发抖,连正眼都不敢看一看眼前的皇帝。
朱时泱回头看了看朱时济和陆文远,一时只道无奈,自古民怕兵,百姓怕天子,已是成规旧俗,这唱词人如此惧怕于己,也只能说明他是个老实本分的良善百姓而已。朱时泱并不打算为难他,差了他起来,和颜悦色地道:“你不用怕,朕来只是为了向你打听一件事,你若知道,务必详实以告,不得隐瞒。”
唱词人哪敢隐瞒,低着头连声称是。
朱时泱遂问道:“你可知城中的乞丐和灾民现下都在何处?”
那唱词人一听这话,却是慌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道:“微臣……不,不,草……草民不知道啊。”
朱时泱见他吓成这样,也知多问无益,叹了口气就要转身离开,却听陆文远在身后补了一句道:“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朱时泱一时有些诧异,没想到陆文远会如此发问,便站住了脚在一旁细听。唱词人抬头只见一位少年立在眼前,面目儒雅清秀,比一旁盛气凌人的皇帝要温和得多,不知怎地便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心神也跟着松了一松,低头老实道:“回大人的话,是不敢说。”
朱时泱一听又惊又奇,何以回答自己的时候就是不知道,回答陆文远时就成了不敢说了?当下也顾不得帝王威仪,怒道:“你这刁民,方才为何要欺瞒于朕,明明是不敢说却说不知道,这犯的可是欺君大罪!”
那唱词人被他吓得腿一软又跪在了地下,陆文远连忙苦笑着阻止了朱时泱,又道:“那你想必就是知情的了,既是知情,又为何不敢说?这位可是当今圣上,有他做主,你有什么可怕的呢?”
那唱词人道:“草民当然知道皇上可以为草民做主,但皇上做得了一时的主,却做不了一世的主,等皇上离开了这申州府,草民又当如何呢?”
朱时泱闻言怒笑道:“好个刁民,竟有这万般理由。那朕答应你,绝不将此事泄露出去,这下总行了吧?”
哪知那唱词人仍旧摇头道:“请皇上恕草民不能明说。草民今后还得在这里混口饭吃,若是被上头的人知道草民在皇上面前告了密,那草民今后在这申州府就没安生日子可过了。”
朱时泱一听这刁民好生大胆,自己给脸都不兜着,当下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陆文远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些许松动之意,只因他已把先前的“不能说”改成了“不能明说”。陆文远遂继续劝他:“皇上此行来到申州,正是为了了解民意,体察民情的,因此在街市上巡视之时,发现城中没有乞丐和流民的身影,就知道其中必有猫腻。那些乞丐和流民若是长时间被圈禁在一处,如今暑热天炎,只怕会有性命之忧,还望您能如实以告,让我等早些把他们解救出来。”
那唱词人听到“有性命之忧”时,果然露出了一瞬不忍的神情,但还是道:“请恕草民不能明说。皇上和王爷、大人若是有闲,大可听草民唱上一段词话儿,但若执意要问乞丐流民的下落,那就恕草民无能为力了。”
朱时泱听不出他话中有话,只当他是自私不肯说,当下怒道:“你这刁民是怎么回事?自己的饭碗难道比别人的性命都重要?你就不怕朕现在就砍了你!”
那唱词人吓得伏在了地下,陆文远忙拉住朱时泱道:“皇上息怒,他不说自有他的苦衷,我等也不好苦苦相逼,不如就顺从他的美意,在此听上一段词话儿,再去别处问问他人吧。”
朱时泱怒道:“听什么词话儿!这种刁民能唱出什么好词话来?不如早些去别处,也省得在此耽误工夫。”说着,一拂衣袖就往外走。
朱时济其实也老早就听出了这唱词人话中有话,此时便连忙追了上去,道:“皇兄别急呀,唱得好不好,也得听了才知道。臣弟这半日走得腿都酸了,正想在此歇上一歇呢。”
朱时泱疑惑地望了他一眼:“你真的累了?可朕怎么觉得你们都在跟朕对着干呢?”说着,又回头疑惑地望了一眼陆文远。
朱时济此时已拉着朱时泱来到了一张桌边坐下,笑道:“皇上听着就是了。”陆文远也跟过来坐下了,含笑望着朱时泱。
朱时泱正猜不透这二人打的什么哑谜,那唱词人又不慌不忙地上了台,将器乐和词谱儿在眼前摆正,便一板一眼地唱了起来,道:“司马懿见李胜去了,遂起身谓二子曰:‘李胜此去,回报消息,曹爽必不忌我矣。只待他出城畋猎之时,方可图之。’不一日,曹爽请魏主曹芳去谒城隍庙,祭祀先帝……”
朱时泱听至此处,不禁皱了皱眉,这司马懿兵变高平陵的典故他也算印象深刻,却根本不是这么讲的,便道:“我就说这刁民能讲出什么好词话儿来,曹爽和曹芳原是去高平陵为魏明帝扫墓的,何以蹦出个城隍庙来?这词话儿不听也罢。”
朱时济却暗笑道:“皇兄也听出不对了?别急,再听听看。”陆文远也在一旁含笑不语。
此时果然又听那唱词人讲道:“却说司马懿闻曹爽同弟曹羲、曹训、曹彦并心腹何晏、邓飏、丁谧、毕轨、李胜等及御林军,随魏主曹芳,出城谒城隍庙,就去畋猎……”
朱时泱道:“这又不对了,应是出城谒高平陵魏明帝墓,怎么……”一语至此,仿佛也有些明白了,道:“难不成……”
朱时济和陆文远还没等他说完就将他拉出了茶馆,此时其他茶客中也已有听出不对的,在台下大声质问唱词人,那唱词人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词谱儿,才“噢”了一声道:“讲错了,讲错了,抱歉诸位。”引来一片嘘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