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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也许史书上会为大楚顺德帝歌功颂德,称赞他在位时的种种政策,将这个国家彻底推向了顶峰,打造出令后世无数人景仰向往的“顺德盛世”。
然而在这时候,元恪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他只是将皇帝这份职业努力做到最好罢了。
是的,皇帝是一份职业。
这是周映月让他明白的道理。
只要不将这江山看做自己的私有物,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心中能稍微怀有一点点敬畏,那么这个皇帝,必然便不会做得太差。毕竟皇帝需要的,不是治世才能,不是经天纬地,只需要识人用人即可。有那么多大臣在侧辅佐,垂拱而治,亦非不能。
元恪第一次见到周映月,其实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他还只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锦衣玉食自然少不了,也不至于会被欺负,但宫人们的怠慢和轻忽,却是显而易见的。有兄弟姐妹们做对比,元恪从小就知道,许多东西他是得不到的。
所以他就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待着。就这样,也算是安安生生的长大了。
直到后来跟福王府有了联系,得那边照拂,元恪在宫里的日子才算是稍微好过了一点。第一次见到周映月,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场宫宴里,周映月从头到尾都是焦点,连太后和皇后都对她亲亲热热。
那时候元恪是不喜欢她的。因为周映月过分张扬,跟他的人生之道其实是完全不同的。内心里,元恪隐隐有些羡慕,有有些厌恶。
他以为周映月是某个重臣家的女儿,才会这样荣宠。——即便是太后和皇后,偶尔也需要作出些姿态来的。
可是事后他才知道,事情根本不是那样。
那时周映月的父亲不过是个翰林院侍讲,虽说翰林清贵,但这个官职品阶也实在是太低了。按理说,周映月应该连参加这样的宴会的资格都没有的。但她非但来了,而且表现得如此出彩,连那些正儿八经的世家贵女,风采也被压了下去。
虽然当时年纪还小,但这件事对元恪的影响却是格外深远。
也是从周映月身上,他懂得了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应当的,端看你能不能够替自己争到罢了。
有些人的命是老天爷给的,有些人,是自己挣出来的。
从那时起,有些念头就如种子一般,在他的心底深埋,扎根,等待着开花结果的那一天。
而他的视线,总会有意无意的停留在那个对他影响深远的人身上。周映月在京城是名人,即便是宫里,时不时也会有关于她的消息传来。元恪身边当然没有什么人会跟他八卦,但难免还是会听到一句两句。
这世上总有些人,像是天生就带着光环,让人羡慕而不得的。元恪对这个女孩的心思,由一开始的羡慕,嫉妒至最后逐渐酝酿发酵,转变成了一种难以说清的倾慕。
彼时元恪还并不明白这样的心情,只是每次听到关于她的消息,总忍不住心头一跳。
然后就竖起耳朵听。虽然明知道那些都是与自己无关的东西,听了也没有什么用,但还是忍不住用心。
就像是用了心,便能从那渺远的故事之中,汲取到一点什么东西。
真正跟周映月熟悉起来,却是在去了海州之后。
因为海关的事情是元子舫和周映月两人一手搭起来的,所以最初到了这里时,元恪什么都没有做,只静静的站在一旁观察。反正原本让他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这样:有这么一个人坐镇,提醒某些人这毕竟还是朝廷的地盘,不能为所欲为,就行了。
说到底他只是个摆设罢了。
一点点的观察,模拟,推导,渐渐将这里的事情理得一清二楚,然后元恪才一点一点的施展手段,将掌控权拢到自己手里。
直到一切尽在掌握时,元恪才出现在了周映月面前。
这是他头一回仔仔细细的打量周映月这个人,虽然这些年来一直关注着,但两人竟一次也没有碰过面,单独相处更是绝无可能,最多是在宴席上,远远的看上一眼罢了。
周映月当然生得好看,但让元恪失神的却是她身上那种意气风发和尽在掌握的自信。他自愧不如。
而周映月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殿下行事未免过分小心了些。”
“哦?”元恪有些不解、又有些不服的反问。
他自认为做得滴水不漏,没办法更好,在周映月眼中却是“过分小心”?
周映月展颜一笑,“我还以为你到了海州,便会立刻找我了解情况呢。不过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她竟然将他的一切打算,看得清楚明白。当然到了这个时候,想必很多人都看得明白了。但周映月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她知道元恪并不是来做摆设的,也知道他迟早要动手掌控一切。
但她所以为的时机跟元恪所以为的,显然并不是同一个。
元恪带着几分强辩的心情道,“只是怕麻烦了你。反正我总要自己面对这些事的。”
周映月诧异,“你是皇子,有什么好担心的?让别人替你办事,不是理所应当么?”
当时元恪只感受到了一种轻微的难堪。因为自己所做的努力,被周映月一口否决了。然而在其后漫长的接触之中,他却不得不承认,当时周映月真的只是惊讶。
惊讶与他竟然不去用别人,反而还需要用这样的手段。——虽然周映月从未说过,但元恪自己却渐渐看得分明。
在周映月看来,他身为皇子,根本不需要如此谨小慎微,可以表现得更加理所当然。
从那时起他开始反省自己,遇到一件事情,总会想“我应该如何去做”而不是“我想怎么做”。他生为皇子,虽然元恪自己从未因这个身份而自傲自得,甚至心中隐隐有些不喜。但这的确是个很好用的身份,这个优势是天生的,别人羡慕不来的。他可以自己不在意,却不能让旁人也不在意。
从底层往上爬的人需要他从前的那种谨慎,但“三皇子”不需要。
这就是他弄错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