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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薄媚抬头仰望。青空下,黛瓦飞甍,立着一名穿绯红锦袍、长发高束、手挽大弓的男童,有十二三岁,风采斐然,眉目间尽是年少逼人的骄傲。他最特别之处不在意气风发的气势,也不在神骨惊艳的仪容,只在眉心那一朵妖红的梨花,令人过目不忘。
“宁公子,现在只有八族。”黑衣人面面相觑,片刻后有人语重心长地提醒。
“认得我?”宁公子眉毛一翘,在封闭的朱门与仰视自己的女童之间来回游移,好一会儿才笑了,道,“我知道了,这是丹氏后人?难怪。”
他那句“难怪”紧跟着“丹氏后人”,莫名透露出某种似乎不为人知,又似乎人尽皆知的隐秘。
黑衣人不答,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离开。
宁公子点头欲走,却又转身飞快地道了句:“我见青上仙宫的人也来了,再不逃可要小心。”
他才消失不见人影,青上仙宫的人已随后而至。
丹薄媚与冰夫人被救走时,还有几道极强大的存在出手阻拦,但青上宫主实力深不可测,硬生生带她们离开了金陵。
冰夫人伤得太重,宫主不得不闭关替其续命。丹薄媚等在石门外的日子很漫长,在此期间她除了担忧母亲的伤势,也想到那个手挽大弓,眉心有红梨的宁公子。
他那一句“难怪”是何意?
他明明及时救了她们,可大概是不知情的。若早知她们的身份,是不是不会出手?
一定是的,不然他为何离去之前还要提醒黑衣人小心,让他们逃走。
丹薄媚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面无表情,盯着它在半空划出一条弧线,落进葱茏幽深的草丛中。
再见到女宫主与冰夫人是在一个月后。这一月她一言不发,只是孤独地静坐。常常有青上仙宫的女弟子拿好吃的、好玩的东西来逗她,也换不来半个笑脸。倒是仙宫大师姐说可以教她练功,她眼中才露出向往之色。
可她回头望望紧闭的石门,又无声垂下眼去,像头受伤的小兽。
那日细雨初歇,庭中小洼积水,映出夜空璀璨的星河。女宫主面带慈祥的笑从石门走出,穿了颜色沉重的鸦青道袍,超然出世。
“我可以进去看看我娘么?”丹薄媚迎上前低声开口。
“当然。”女宫主轻抚她的头发,如同那日冰夫人的动作一样温柔怜惜。女宫主不知四十还是五十的年纪,笑时眼尾有了皱纹。但还是非常亲切,非常美丽,“孩子,你当然可以进去看她。”
丹薄媚道了谢,快步跑入房里,却见冰夫人安静地躺在一张木榻上,手指白得几乎透明,筋脉清晰可见。
房内浮泛着冷冽的香,嗅之则清凉提神,心境平和。但她无法镇定下来。尤其在走上前,瞥见冰夫人毫无血色的脸上那道皮肉翻卷、狰狞恐怖的伤疤后,她忍无可忍地尖叫了一声,扑过去,伸手触摸近在咫尺的巨大的疤痕。
“不要碰那里,容易化脓。”跟进来的女宫主出言劝阻。
丹薄媚猛地缩回手,回头带着哭腔问:“宫主,我娘是不是死了?她是不是永远不会醒来了?”
女宫主神色如常道:“她会醒来的。”
“我很想她。我想和她说话。”不久丹薄媚踏出石门,压抑着情感低声呜咽,颤抖道,“她现在这样我很害怕,我很怕她就这样静静地消失了。我没有任何办法抓紧她,挽留她,甚至来不及告别。宫主,我娘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女宫主怜悯地抱住她,答道:“抱歉,孩子,我也不知道。”
她埋在充满宝华香气的道袍上抽泣了一阵,终于强行止住眼泪,哽咽道:“没关系,我可以等她,我就在这里等她。只要她醒过来就好了。”
“是的,她醒来就好了。”女宫主道。
可是冰夫人已经死了。
阻止丹薄媚触碰冰夫人的伤痕,只是为了不让她知道这具躯体已没有温度。
女宫主拼尽全力,只能保住一具不会腐烂的尸体。
从那一年起,丹薄媚在青上仙宫等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人。
没有目标的等待实在很可怕,因为她看不到何处是尽头。
山下十丈软红,白云苍狗,无声变幻。
而她年年岁岁,日复一日地等了五年。仙宫后山有一口泉,泉水叮咚,花木萋萋。空山不见人,唯有鸟语响,却是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丹薄媚时常独坐于此,看头上杏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荣枯时节,流莺鸿雁也来过,又去了,了无痕迹。
五年来她练功也好,文墨也罢,都刻苦得令人吃惊。吃惊于她的坚韧,也吃惊于她的悟性。
她只想在冰夫人醒来时,惊笑地肯定她。可是她已经十一岁了,五年寂静使她感到隐隐的不安。
她决定主动。
这一年深冬,大雪靡靡。
丹薄媚跪求宫主微尘如实告知,冰夫人何以不醒。但微尘宫主只平静对她道了句“伤重,生机太弱,时候未到”。她只好转而追问,如何能使冰夫人尽快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