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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真人从腊月中突然发兵到现在也不过才月余,从河北到河南并不远,不过沿途亦有沧州、棣州、东平、濮州等重镇,守兵不少,还有拦截大军,能够这么快攻克也是十分神速了。”
兵临城下,也比不上她此时心如死水。
李似锦知道她每日对着大宋的舆图查看,她能够说出这些来,他也不觉得奇怪。
他听见她像是叹息似的呢喃了一句:“女真西路军在太原府遇阻,也没有他的消息,为什么呢?他明明知道大宋危难之际,怎么还不回来?”
李似锦无言以对,他认清楚自己最欣赏她这么坚持的性子,却也知道自己最不喜她对赵蛮这么坚持。
他不想说谎话让她高兴,也将那句“他死了,还有我”咽下去了,他也不想让她受到刺激,要是说了,大概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他干脆充耳不闻,见她在肚子上摸了摸,他问过大夫知道是胎动,快要临盆了,婴儿的胎动十分的频繁,有时候动的有些厉害。
他一时心痒难耐,很想摸一摸,目光不时盯着她的肚子打转。
他跟赵蛮同岁,小刀都已经两岁了,他依旧孑然一身,原本他是不看重子嗣的,李家儿孙济济,他都认不完全,并不需要他锦上添花,可现在,他忍不住道:“孩子又在闹你了?”
余淼淼点点头。
李似锦犹豫了一下,带了几分恳求的问:“我可以摸一摸吗?”就算是隔了衣服,依旧是男女授受不亲。
余淼淼看他一脸渴望的样子,倒是不以为意,他这才小心的将手放上去,感受隔了衣服和肚皮,再传来已经很细微的胎动,又忍不住摸了摸,也是奇怪他安抚完了,里面的婴儿也就不动了。
李似锦这才收回手,换了个话题,“今天皇帝下了‘罪已诏’,将帝位内禅给太子赵炽,自称太上皇,改年平嘉,现在惊吓过度的太上皇刚刚由五千亲军护卫南逃了。”
余淼淼闻言嗤笑了一声,摇椅边放着一面拨浪鼓,她拿起来把玩,“咚、咚、咚”沉闷的声响在屋里响起,她忽快忽慢的玩了一阵,李似锦看得有些晕,挪开了视线。
次日,听闻赵炽亦欲弃城西走,却突发重病,腹部绞痛欲死,直到半夜亦不能行走,后被兵部侍郎说是力谏,其实是强行留在汴京。
和谈再也没有指望,城中主战派官员方出头,组织营造战具,整饬军备,抚励民心,朝廷仓促准备应战,一面等待救援。
正月十七日,浚州宋军城防部奔溃。
十八日,南岸守桥部众亦焚桥溃散,女真人不费力的进占浚州。
十九日,女真人以小船渡河,汴京再无险可守,女真铁骑一路畅通无阻,直取汴京。
二十日,女真在牟驼岗,夺获宋马两万匹及大量粮食。
二十一日,六万女真铁骑兵临汴京城下,发动进攻。
汴京城守军日夜坚守,女真六万西路军在太原府久攻不下,不能来援,双方相持不下。
正月底,突然来了一场倒春寒,风雪交加,又拖慢了援兵的脚步。
余淼淼越来越沉默,也没有外出,李似锦几日未归,她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形究竟如何,她住在城中,城门边的喊杀声也听不太清晰,只是照顾她的婆子时不时告诉她几句,现在几乎是全城备战,“隔壁的男丁都去城门帮忙了呢。”
“听闻女真人的兵器很是厉害。”
“女真人很是凶悍,个头也是我们的两个。”
诸如此类。
余淼淼不出去也知道外面形式严峻。
又一日,听闻赵炽终于冒出一丝血气,披甲登城,将御膳赐给士卒,自己吃士兵的大锅饭,将大家感动的稀里哗啦的,余淼淼也不给他添堵,那拨浪鼓也都收起来了,这个时候这个没用的新皇跟她先前一样,也能够起到鼓舞士气的作用。
不过,晚间听闻死伤惨重,兵力折损过半,汴京逐渐不支,这几天大雪奇寒,守城士兵冻死甚多,活下来的人也被冻得几近僵仆,手指都几乎不能持兵器,相较之下在东北长大的女真人就适应的多。
正月二十七日,赵炽跟随国师郭京赤足跪在地上祈福,祈求雪停,祈求援军在女真人破城之前赶赴,不过却并没有什么用,北风呼啸,鹅毛大雪连日夜不停,京中雪厚没过膝盖。
国师郭京指出得天君传授之法,用“六甲法”可御敌致胜,赵炽毫无他法,被女真人闹得坐卧难安。
援军已经将至,若是严防死守,还能顶住,抱住汴京城,是以李似锦并不十分担心,只是接到所谓“六甲法”的消息之后,即刻安排余淼淼从小路送出去。
沿路还带了稳婆并大夫,就怕她来不及赶到下一个城镇在路上生了。
李似锦还需要安排,并未随行,她由自己的暗卫护着离开。
只是还未出城,就有暗卫送来消息,天君所授之六甲法,令守城抵御的士兵,从宣化门出,集中兵力攻击女真人,结果大败,汴京城被女真人撕开了一条口子,一涌而入,在城门上连连念咒的郭京声称要作法,带着剩下的兵丁逃亡,不知所踪。
女真人已经登城了,其将领带兵直闯皇宫,汴京失陷。
“看见唐括特斯哈了么?”余淼淼问。
暗卫点头,“他先前并未以将领的身份露面,登城之时才现身。”
余淼淼冷冷的笑了笑,“城北还有多少我们的人?周将军现在何处?”
“在去宫中的路上拦截,现在不知道还有多少。”
“那是不是要跟唐括对上了?”她又问。
“是。”
余淼淼指着不远处的层层叠叠的宫墙问:“那一片宫墙就是大宋的皇宫?”
“是。”
他们此时出城的路线就是绕过皇宫,据说后面有一条不知道是哪个皇帝挖的密道,直接能够通到城外去。
余淼淼突然勾了勾唇角,“那我们岂不是距离皇宫很近?”
离唐括也很近。
余淼淼默念了一遍唐括这个名字,篡着轿帘子的手青里带白。
唐括都来了,她还能希冀赵蛮还活在某个地方,等着将唐括击杀么?
唐括不来,西面军不能突围,她还能安慰自己,赵蛮将唐括拦在外面了,这汴京城有二十万可用的援军,并不会就此国破了。
若说还有什么最直接简单的办法让女真人退兵,大概就是将唐括杀了,唐括要是死了,女真兵马此时应该会大乱,援军将至,能够直接一鼓作气将他们杀了或是赶走。
唐括要是死了,他初建成的国家,肯定会有内部纷争,争那个君主的位置,现在距离君临天下也并不遥远了,而无心在外征战。
可唐括骄傲的进了汴京城,正往大宋的皇宫而去。
唐括都来了,他还没有回来!
赵蛮是真的回不来了,他要是活着,肯定会想办法阻拦的。
这近两个月来,余淼淼绞尽脑汁的找蛛丝马迹安慰自己,可一直支撑着她的信念,在这一瞬间突然崩塌了。
绝望像是这北风一样将她团团包裹住,呼吸都有些疼。
她甚至连赵蛮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他尸骨无存,也不知道流落何方,他死了,早就死了。他说过年回来,失约了,再也回不来了!
他一心想要将唐括和女真部灭掉,却只能憋屈的眼睁睁的看他们越来越强大,短短时间内,灭了辽,现在又占了汴京。
赵蛮要是在,不知道该有多生气,他没有守住这国土,任人长驱直入,血染汴京,心中不知道有多难受和憋闷。
余淼淼的脸色白的可怕,肚子里又像是翻滚起来,她捂住了肚子,稳婆叫了她一声,“夫人?”
余淼淼眼睛里泛了水汽,被北风吹的生疼,她坐回软轿里,放下轿帘,嗓音低哑的道:“我在这里歇一会。”
刚说完,地面就开始隐隐颤抖起来,想来是女真人的铁骑将至。
余淼淼在轿子里都能够察觉得到,何况是旁人呢。
几个轿夫担忧的道:“夫人且忍忍,还是尽快赶路,躲避一下也比这大路之上要好,女真人就要追上来了。”
余淼淼回道:“你们自行离去吧。”
那几个轿夫相视看看,到底还是性命攸关,迅速的往巷子里去了。
余淼淼又看了看那几个稳婆和大夫,“你们也去躲躲吧,我缓一缓,现在也没有到临盆的时候,用不着你们,这几个护卫能够抬轿子,他们脚程快。”
听她这么说,这几个被李似锦信任的稳婆和大夫,这才踌躇了一下,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