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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两人第一次如此的接近,又迅速的分开了。
她凝望城西被大火烧得发红的天空,察觉到脚下的大地隐隐颤抖,呢喃道:“是马蹄声。这么多的铁骑都往那而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侧头,细细凝听被风吹过来的厮杀声,略一迟疑,她也抬脚往前去了,她脚步轻快,很快就追上了杨灏,冷然的越过他,之后就一直在他前面十多步的地方。
杨灏跑得一身是汗,这几年他在外闯荡,身体倒是比以前好了许多,但是也没法跟会武术的常初心相比,见这女子越过他,他也不在意,只闷着头,往前狂奔。
突然,听见前面传来一声清冷的声音。
“你不会要去城西送死吧?你可别连累我,你死了不要紧,可你身上的情蛊在你死了,也会死,我身上也有一只,蛊虫死的时候虽然不致命,但是多少会影响我。”
她亦有要事在身,无端受累,那不是冤枉?
杨灏抬眸看了她一眼,早就不记得常初心的模样了,那天常初心下蛊的时候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心情顾及别的。
这回还是第一次打量常初心,见这女子看着他疾言厉色,很是不屑又鄙夷,似乎笃定他前往就一定会死了,生怕被他牵连的模样,他脾气好,只不咸不淡的道:“蛊虫不是我愿意带在身上的,就是连累你,也是你自作孽。”
常初心愤然的瞪着他,却又找不出话来反驳,只自找了个没趣。
杨灏亦懒怠和她多说,调整气息,往前跑。
常初心背着竹箱也往前跑,始终快于杨灏几步,挡在他前面,赌了气一般,杨灏也不跟她计较,此时他也是满是心事,不知道余淼淼如何了。
这天下第一楼的大火,肯定跟余淼淼有关。
她若就这么死了,他却眼睁睁的看着,什么也没有做,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见前面的常初心脚步一收,贴墙而立,在躲避什么。
杨灏冷眼从她身边走过,这才注意到左侧的岔路口有几个人正在厮杀,一边是骑马而来的女真人,一边是一小队同样身穿盔甲的杨家军!
杨家人来了,杨灏心里骤然激动起来,不知道是爹,还是二哥带兵?也对,余淼淼困在城中,他们肯定是要来寻她的,今天女真人的大营里肯定是乱了,城门那边一片混乱,杨家军趁机进来了!
他将见到杨家人的激动和害怕都压下来,正待去寻一寻带这一队兵的将领,杨家军中的将领,他都是认识的。
只是双方正在混战,刀剑无眼,他环顾四下,见到一人被从厮杀的队伍里甩出来,重重的倒在地上,他赶紧上前去,伸手将人扶起来,赶紧问道:“主帅在哪里?”
这士兵撑开眼见杨灏,摇了摇头,一言未发,吐出一口血来,死了。
杨灏一介书生,根本无法靠近队伍里,正着急中,见常初心猫着腰,已经绕过这巷子了,正要离去。
杨灏赶紧上前拉住了常初心背上的竹箱子,常初心懊恼的回过头来,杨灏沉沉的问她:“杨家军营帐在哪里?”
常初心看了一眼不远处厮杀的场面,压低了声音道:“放手!”
“你不说我就不放。”杨灏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目光一顿,继续道:“你不是怕战争,是怕被谁发现?你瞒着人偷跑出来的?”
常初心弯腰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匕首来,“你再不放手,我就把你的手剁了。”
杨灏不放,往那边“哎”了一声,常初心低喝道:“闭嘴!”
“杨家军营帐在哪里?”杨灏又问道。
“有本事你自己找去。”她的确是从军营里跑出来的,她这几年表现尚可,借着这次杨家军出征,她提出要做随军大夫,家里就批准了,可到了汴京城,她就脱离队伍出来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出来做什么,再去找赵蛮么?还是不顾一切的为他报仇?从几年前在赤水河上,他冲她下手开始,她就像是被剜了心。
她告诉自己,她不找,那负心汉死了就死了,她什么也不要做。
她只是想要看看赵蛮放在心尖上的那个女人,比不比得过她,又能不能为赵蛮报仇,敢不敢为他报仇,余淼淼要是不敢、不能,那也是她常初心赢了,那赵蛮不选她,是他瞎了眼、盲了心!
赵蛮不再了,她要将余淼淼踏进尘埃里,杀了余淼淼,也算是成全了他们一对鬼鸳鸯,这是她最后为赵蛮做的,也算是有始有终,他既然舍不得这个女人,将她放在心坎里,她就将这个女人祭给他去。
自此以后,她才能彻底的放下了。
现在她还没有找到余淼淼,军营里还有常家人呢,她要是回去,被抓回去,再也没有机会出来了。
杨灏又追问道:“你告诉我蓝老爷来了没有,在不在营帐里?”
常初心左右甩脱不掉,越发烦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不是杨家四公子么,还用得着问我?”
常初心讥笑。
杨灏眉头紧蹙,道:“那就都别走了。”
杨灏定定的看着常初心,目光深邃又执着,清澈的宛如湖水,常初心被这眼神看得恼怒,她突然冷笑一声,“你去把余淼淼杀了,我便告诉你如何?”
杨灏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常初心扬起下巴来,他突然一言不发,看了看还在厮战的士兵,突然捡起地上的一柄刀,往人群中而去。
常初心恼恨的看着杨灏的背影,到底想着他找死去了,情蛊一死,她也有罪受,她一个女子就算是有一些自保之道,但是在兵荒马乱的时候,若是再有点什么,那就危险了。
于是,恨恨的道:“蓝老爷在来的路上,现在应该快到应天府了,杨家军从城东进了城,现在多半分散在城里了。”
杨灏得了答案,依旧提着刀,发了狠朝一匹冲出重围的女真士兵砍过去,这人还不及反应,便身子一歪,从马上栽倒下来,杨灏得了马,迅速的朝城东去了,这城东既然能够叫杨家军进来,他也能够从这里出去。
他要去找救兵,还得去应天府,他策马疾驰而去。
杨灏走了,常初心看着他的背影,也抬脚贴着墙面往前走,等终于四周安静下来,看着偌大一个汴京城,她不知道往哪里去寻找余淼淼的下落。
突然她身上的荷包里一阵细微的响动,她目光一闪,捏着荷包,隐在黑暗里,循着刚才杨灏的方向,大步朝前而去。
城东。
杨灏远远的看着前面青城寨外的火把点点,嘶吼声一片,目光沉敛,勒住了受惊的马头,夹住马腹,往前而去。
突然一个黑影从他身边掠过,他定睛一看,是一人骑着一马,飞一般的往前去,再看那马屁股上泛着银光,插着一把匕首,难怪那马不要命一样的跑,只眨眼功夫,马上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前面传来一声咆哮,“余淼淼不杀了你,老子就不叫唐括特斯哈!”
杨灏前面的人正是唐括,看见城东大营里一片狼藉,他料到,定是因为天下第一楼出事,不少人马都前去支援,而此时这大营里又被人趁虚而入了,不远处的青城寨那边也是尸横遍野,这里也被人袭击了。
浓郁的血腥味让唐括的眼睛都红了,在忽明忽暗的火光里,狰狞无比,要是余淼淼在这里,他恨不得将她撕碎了。
“大皇,城外攻进来一批人马,属下等拦不住……”
一人倒在唐括马下,再也没有半点声响。
唐括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他一脸肃杀的捡起地上的刀,狠狠的冲着前面宋兵的后背刺进去。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分而化之,他的铁骑现在四分五散,在第一楼折损了许多,现在死在这里的又有许多,不知道还剩下多少,他大业未成,一定要全身而退!
他一边厮杀,一边气鼓鼓的想着,他在东北还有许多人手,在太原府也有人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等他重整旗鼓,又是一条好汉。
历史上有两次汴京之围,他就再来一次!下次将这帝都的皇帝后宫全部都拉回去当奴隶,当牲口!
唐括面上阴沉如锅底,已经迅速的有了决断,看见那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勇猛宋军,想不到大宋还有这样的援兵,竟然也不听诚王赵煜和那太上皇的吩咐,能够赶赴汴京,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
唐括所带来的不过六万兵马,多少折损了一些,又是孤军深入宋境,所依仗的就是宋人内斗分化,过惯了富足的日子,多的是贪生怕死之辈,不管反抗。
形势急转,敌强我弱,他蹬上高处,以女真语大喝一声:“杀出去!撤到城外!”
女真士兵闻言一怔,远远的朝他看过来,旋即边打边退往后而去。
唐括率先往前走,又听到一阵“咻咻咻”的声响,他垂下头,看见一条花斑长虫,一箭斩下去,目光如刀的看着远远走过来的余淼淼。
他真是气得都想要笑了,这女人还真是狗皮膏药,这么远的路,他骑马都走了这么久,这才多久,她竟然又摸来了,还真的是跟他死磕上了,她真的是鬼么,凭什么她就像是带了外挂一样。
唐括不知道,余淼淼走的是捷径,这些蛇虫不需要绕原路,遇见人家的墙壁,直接进来,她也不需要绕路,别人见她像送瘟神一般打开门,让她赶紧走。
虽然如此,余淼淼也是双腿都有些肿了,视线也有些模糊了,要是再走,她也没有力气了。
她全凭一股气站着,看着唐括,突然,她目光一滞,远远的看见一人逆着光、骑着马,身上的披风被风吹的老高,一柄长枪横在身侧,这马朝她的方向而来,越来越近,她看不清楚那人的容貌,却觉得熟悉。
这人一出现,她的目光就长在他身上了,其余的都更加模糊了。
余淼淼用力眨眨眼,这一人一马已经靠近她了,他从马上下来,伸手将她抻进怀里,不知道是谁,浑身都在颤抖。
一双粗粝的手将她的发丝拢到耳后,以指腹擦去她头上的血渍,余淼淼看着他怔怔的道:“你是来接我的么?”
赵蛮将心心念念的人打横抱起,他心头被堵着,说不出话来,只顺着她的话点点头。
余淼淼伸手摸了摸他的面颊,胡子拉碴,满面风尘,这昏暗的灯火下,只有一双眼睛发亮,像是第一次见的时候,像是那天他在她家的屋顶上,她见着的一样。却是完整的,一点也不缺,四肢俱全。
她的手指停留在他脖颈上,她想,她是死了么?人死了果真有魂魄?所以,她才看见赵蛮了?
“七郎,你来接我了?”她又问了一遍。
赵蛮见她追问,将她抱在怀里,头埋在她颈窝里,“我来带你回家。”
余淼淼摇头,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果真是死了,这死跟活着也差不多。她倒是不怕面对黄泉路了。
她释然的笑了笑:“七郎,我能够做的都做了,这辈子再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唯有三个孩子,也已经托付给了爹。能够见你最后一面也满意了,到了奈何桥头,你放下我,下辈子我要轻轻松松的投胎,现在我好累,让我睡一会,一会记得叫我起来,我们再各走各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