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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神时代的圣山之巅上,有一座纯白的巍峨建筑,山花上雕着形态各异的神之图腾,穹顶之下是一百二十六根巨大的神柱。
站在这里,浮云攒聚在脚下,空气中泛着清冽的冷香,高而渺杳。
“这圣殿年龄比我还大,看着怪有压力的。”光明神法厄一边说着,一边手欠地摸了摸最近处的一根神柱。洁白的巨柱上一面雕着颔首的女神,另一面雕着一头林间的飞鹿,翅膀上的绒羽都纤毫毕现,栩栩如生,精致极了,“最初建造圣殿的是谁?你还是斐撒?”
忒妮斯一巴掌拍开他的爪子:“乱挠什么?我建的,怎么?有想法?”
“不敢。”法厄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收回爪子走到圣殿的边缘,远眺出去,道:“你怎么挑了这么个地方?又高又冻人,谁闲得没事乐意来?你也真是……挺有想法的。”
忒妮斯白了他一眼:“没大没小。”
“诶诶。”法厄得寸进尺地用脚点了点圣殿地面的边缘,道:“连堵墙都没有,四面漏风,喝都喝饱了。像花神那种瘦成树枝子的,上来还得使点神力把自己固定住,要不就得抱着柱子,谨防被吹跑,多刺激啊。”
“少说两句你会秃?”忒妮斯简直想一巴掌把这混账玩意儿从山顶抽下去。
法厄手指撇了撇,他面前堆攒的云层便被拨开了一些,依稀露出了一点山下的情景。不看还好,一看还真把他惊一跳:“什么东西这是?!”
忒妮斯无奈地耸了耸肩,“人……”
法厄顺着云层的间隙看下去,就见山脚下全是乌压压的东西,一眼望不到头,可不就是人么。因为都是跪着的缘故,所以只能看到他们的头顶,发色各异,有深到跟法厄一样漆黑的,也有浅到像风神一样白金的。
这么多人跪在脚下,看起来着实有些震撼。
最令人惊讶的是,人群里不知道谁目力惊人,居然一眼就透过被法厄拨开的那点缝隙,看到了云层后面的神殿一角,以及光明神大爷依稀的身影。
于是那人抖着嗓子惊叫了一声,一传十十传百,整个跪伏的人群都沸腾了起来,而后再次虔诚地冲着光明神的方向叩着头。
法厄:“……”
向来没脸没皮的光明神手指一哆嗦,默默把拨开的云层又扒拉得合上了,转头一言难尽地冲忒妮斯道:“我说……是不是得想个办法让他们别这么客气?”
忒妮斯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也有抖的时候?不容易啊。”不过说完,她又正了脸色道:“我想说的就是这个,这跟我原先预想的相差太多了。”
“怎么?”法厄抱着胳膊,干脆倚在了柱子上。
“我跟斐撒创造他们,本来只是觉得这么美好的地方没人分享太可惜了,我希望他们能尽情地不受拘束地享受这一切,而不是总在寻找神迹,跪在一切神可能出现或者经过的地方。”忒妮斯看着云层,没再拨开它们,但是目光却仿佛穿透了乳白色的雾气,温柔又无奈地落在了山脚下。
“欣慰一点,至少你爱他们,他们也同样爱你,只是表达的方式有点……与众不同罢了,要不咱们下去跟他们对着跪?”法厄这混账玩意儿每每安慰人,总能安慰得对方想打死他。
“有可能改变么?”忒妮斯懒得理他,自言自语地发愁,“有可能让他们忽视我们的存在,更自在地生活么?”
法厄摇了摇头:“恕我直言,只要我们存在一天,就不大可能。”
忒妮斯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笑了:“如果某天我们不再存在了,或者变成他们其中的一份子,他们是不是就彻底不受拘束了?”
她说着冲法厄眨了眨眼:“我最近做了一个梦。”
“预言梦?”甚至不用她多说,法厄就已经猜到了。
“对,怎么?你也梦见了?”忒妮斯道,“其实这个梦我做过很多次了,我梦见我们从这圣山之巅上飞跃下去,落进了人群里,他们看到我的时候没有跪下,反而笑着向我问早安。”
法厄挑了挑眉:“我倒是没梦见什么,但是我看你这样子也能知道你要说什么。”
“我有种感觉,这个世界已经越来越完整了,我们也差不多到离开的时间了。”忒妮斯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依旧温柔的,没有不甘也没有遗憾,“众神的时代快要结束了,过程或许不那么舒服,结局……也不太清晰。可能会就此消失,也可能会成为他们中的一个……”她说着停了一会儿,似乎是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道:“我比较倾向于后者。”
光明神偏着头,看着圣殿外面绵延无际的云,勾了勾嘴角:“听起来不赖。”
他倚靠着柱子闲了一会儿,突然看向忒妮斯,问道:“就因为这个,你一直不给梅洛神格?”
忒妮斯耸了耸肩:“是啊,最初是觉得他太小了,瘦瘦一把,长得又慢,得到神格的过程太过痛苦,想等他大一些再说。不过后来造了人之后,我就做了这个梦。我不确定那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但是我们也就算了,让他那么点大的一个孩子刚承受完得到神格的煎熬过程,就要承受神格陨落甚至于彻底消失的过程,太痛苦了。”
法厄一脸“我服了你了”的表情道:“拜托,你口中的‘那么点大的孩子’看起来只比我小几岁。”
忒妮斯白了他一眼:“要点脸,算算实际年龄亲爱的弟弟,他就是个孩子,还有山下跪着的那些,都是孩子。”
法厄捂着腮帮子。
忒妮斯皱眉:“干嘛啊你?”
法厄哼了一声:“酸得牙疼。”
“滚滚滚。”忒妮斯忍无可忍地在他手臂上拍了一巴掌,指着大门道:“别在我面前找打。”
光明神漫不经心地直起了腰板,还真抬脚就滚,然而没滚两步,他停下了步子。他扶着巨柱回过头来冲忒妮斯道:“其实吧,我一直觉得你们培养这些‘孩子’的方式不太对,又不是一碰就碎,该打就打么!你们不好意思的话,我不介意去当执行者,正好好久没打仗,手痒。”
忒妮斯默默看了他片刻,而后再顾不上自己光辉的女神形象,朝着弟弟的方向就是一脚。
年轻英俊的光明神刚说完这段话,就被她给踹下了山巅。
这段回忆被凯文完好地保存着,事实上虽然他看起来对什么都不上心,但是曾经的那些事情那些人,他其实都清清楚楚地一直记着,千百年,甚至于千万年都不曾忘记过。
他把这段记忆掐头去尾地丢了出来,毫不客气地剥开给梅洛看。
对于梅洛这样的人,他吝啬得很,只放到忒妮斯解释为什么没给他神格的那段话,就把记忆又收了回来。
其实在他看来,关于梅洛神格的解释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简简单单那么一段话,只出于一个温柔的神祇对她的“孩子”的爱和不忍而已,没想到被关爱的那个所谓的“孩子”却终其一生都对此不能释怀。
“看完了吗?”凯文冷冷地道,“值得你这么要死要活几千年么?我想忒妮斯当初如果能预言得更多一点,更具体一点,如果知道导致众神陨落的就是她一心想护着的你,她大概会有点难过。”
自从他收回那段回忆,梅洛便一直没有开口。他直直地站在那里,肩背抵着冰墙,皮肤因为常年不见阳光的关系,白得毫无血色,就像是没有生命的霜雪一样。他身上插着凯文的箭,脸上覆着遮挡容貌的面具,一动也不动,就好像陷入了过去的漩涡里,再也出不来了一样。
“我……我不知道……”他突然轻声喃喃道,听起来情绪有些恍惚,“我没想过会是这样……我以为……”
他摇了摇头:“我只是被镜岛给吓坏了,吓得拐进了死胡同,钻了牛角尖,我看所有的神祇就觉得可怕,他们看着我笑,逗弄我的时候,我总会觉得他们在看一个可以逗乐的宠物。我没想过……从来没想过……”
凯文盯着他看了片刻,任他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会儿,而后突然打断道:“别找借口了,我不是容易心软的忒妮斯,也不是老好人斐撒,这招对我一点用处都没有,你从来没想过?”
他嗤笑了一声,用脚尖点了点地面:“你口口声声被镜岛吓坏了,你知道镜岛究竟意味着什么吗?镜岛虽然是用来修正神祇的错误的,但它从来都不意味着毁灭,而是勃发和新生。依斐撒那种性格,怎么可能会创造出代表着毁灭的地方?”
“我不知道……”梅洛再次重复了一句,他低着头,姿态显得有些颓丧,似乎真的在懊悔。
然而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有无数条苍绿色的藤蔓正无声地在冰下游动,攒聚在了凯文的脚下,似乎随时等着一梅洛一声令下。
“哦?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一直呆在这里?”凯文指了一圈周围,“因为这里格外好看?得了吧!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有重生的神祇,有陨落在你手里的那些故人,我连半个字都不想听你解释,因为我不在乎。你如果不知道镜岛的真正意味,你为什么会选择在这里恢复?以你的身体资质,根本不可能完全承受住那么多神格,你早就该消亡了,只是在这里苟延残喘罢了!”
他说完,看也不看便一勾手指,金色的光芒在脚下一划而过,刚探出头正要勾住他脚踝的那些藤蔓瞬间便被他一刀斩断。
他一甩刀尖上的绿色汁液,冷冷道:“偷袭?你还没重要到能吸引我的全部注意力!”
如果梅洛不知道镜岛意味着勃发和新生,意味着能有源源不断的力量帮他吊着生命延续至今,他怎么可能在这里窝缩上千年呢?而如果他知道镜岛真正的意义是这样,又怎么可能还惧怕呢?
或许在当初,在他第一次看过镜岛后,真的惶恐过担忧过,但那都是曾经了。在他知道镜岛的真正含义后,他所做的一切,就再也没法揪着“惶恐担忧”作为借口了。
一切都只是自私和*作祟而已。
“刚才让出几个神格也不过是因为你想减轻一点负担而已吧?我想忒妮斯他们一定很想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得再也没有一句真话了呢?我猜你大概还编了一肚子骗人心软的鬼话,预备着偷袭用,不过很可惜,站在这里的是我。”凯文的猜测已经越来越明晰了,只是可能梅洛没有料到让出来的神格刚好被凯文和奥斯维德利用得恰到好处。
“阁下何必这样说呢,让出去的神格你收得也很满意不是么?你情我愿。”梅洛发现凯文油盐不进,干脆也不演了,重新挺直了肩背,毫不在意地拔掉了身上插着的金色箭矢,汩汩而出的鲜血刚流了几秒,伤口就收紧愈合了。
奥斯维德毫不客气地堵了他一句:“我的人,你凭什么跟他你情我愿?阁下真是不要脸得让我叹为观止!”
梅洛:“……”
皇帝陛下大概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胆子肥成这样,当着光明神的面就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不过看起来达到了一点出乎意料的效果,因为后神似乎被惊得愣住了。
凯文白了他一眼,暂时也没那个工夫去揍他。他趁着梅洛难得发愣的瞬间,背手在奥斯维德身后不动声色地划了几下。
奥斯维德迅速领会了他的意思。
下一秒,金色的光芒拔地而起,光明神瞬间腾至高空,双手手腕一翻,不死鸟的火焰从他左手手臂上烧了下来,直劈神庙正中心的地面,而右手则猛地一拍,光芒兜头而下,将梅洛死死抵在墙边,不让他靠近神庙中心半步。
神庙中间的那一片冰面被凯文一下劈开,整个神庙乃至整个岛屿都跟着摇晃了起来。门户开启的声音在神庙中响起,紧紧是眨眼的工夫,原本冰层厚重的地面上豁然开启了一个深洞。
奥斯维德极为默契地抬手一抄,巨大的带着热浪的风瞬间呼啸而过,像一张薄薄的毯子,从跪伏着的众人身下滑过,抄着那群乌压压的人便倒灌进了那个深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