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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征太监和宫女不一样,宫女每隔二年统一采选,太监则是随时缺了随时补。各府各州自有祖传的“刀子匠”,这些刀子匠吃着朝廷的俸禄,按季度给衙门送交太监。
御膳茶房里像是永远有忙不完的活,这阵子又填补了不少新太监。在膳房干事看着好像油水多,时不时可以顺点儿什么,实际可没那么容易。大清早陆安海从玄武门一路过东筒子往这边颠,进门就看见地上打碎了块碗,一个嘎瘦的小太监匍在砖石头地上,被他二十多岁的师傅罚着把打翻的食物跪舔干净。
谁都是从师傅手下做牛做马打骂罚跪过来的,这一任被打嫉恨了再还给下一任新徒弟,这事儿外人只能看不能插手。那小太监沾着师傅吐下的口水边哭边舔,陆安海也只当是看不见,摇摇头径自跨门往里走。
“陆爷爷起早。”几个新太监正在杀鸡杀鸭,大夏天拔毛的开水热气蒸腾着,额头上的汗就跟豆子一样往外冒。晓得他是专门给各宫布膳的,语气里都带着巴结。
陆安海应了一声,问其中一个道:“今儿什么日子?杀的这满地都是鸡毛。”
宫里头主子们用膳,不是说吃多少就做多少的,比方说一个娘娘要吃鸡,虽则娘娘胃口就恁点儿大,但一个娘娘最少就得杀三五只,每只鸡切下各种部位,用不同的方法烹饪成多种味道备用,以确保娘娘点了菜名儿立刻就能端上来。
那太监答:“施淑妃怀孕补养要吃;三皇子身体不好,也要吃;皇后娘娘快生了更要吃,您说能不大开杀戒吗?”
陆安海呸他:“掉脑袋大不恭的话别乱说,这些鸡们能伺候娘娘和主子,那是它几辈子修不来的造化。”见一旁还有鸭子,又问那鸭子呢?
太监很为自己的口舌之祸后怕,连忙谦恭应道:“鸭…鸭子啊,那是给周贵人的。听说身上不太舒服,皇上特地嘱咐炖点滋阴清补的送过去。”
“哟,她倒是刚进宫就和主位娘娘们一样待遇了。”陆安海听着感慨,一边歪着肩膀往里头走。
太监在身后答:“可不是,说是中暑气了,身子骨倦,山西人过来大概还不适合咱京城的天气。”
进到里头去,灶膛上菜板子铁铲子吭吭呛呛忙不迭打战。
看见吴全有立在长条桌边训人:“宫里头人多眼杂,这阵子两位娘娘待产,一个个都给我担着十二万分小心。各宫主位的菜出御膳房前都要仔细验过,谁验的谁留记。出了这道门一直到娘娘们桌上,一路就是你们这群送膳的干系。别怪你吴爷爷我不留情面,胆敢在谁的差事上出任何纰漏,就拿你们同行的一群人连坐!”
他穿一袭紫黑的团云曳撒,骨头架子又瘦又高,因为吊嗓子说话,脸上的颧骨就跟着动作一颤一晃,众太监被他几句话吓得不敢出声。
吴全有说完又回头瞪了陆安海一眼,从他身旁阴风一阵的掠过去了。
陆安海也是没话可说,那丫头一觉醒来还瘪嘴巴嘤嘤呢,两手上一左一右攥着关公和鲁肃没舍得丢。吴全友的脸有够臭,他当是出了什么事,原来是关公爷的脑袋掉了。给重新削了个绑上去,抽抽噎噎不哭了。这孩子,敢情她一条宫女偷生的贱命还精贵着哩,从此以后还不许再吓她。
心里这么愤懑着,做事儿可不敢含糊,眼观鼻鼻观心又忙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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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夕阳在毓德宫的琉璃瓦上溢撒碎金,皇帝爷楚昂探望完周雅跨出门槛。
近日戚世忠终于撬开那李佥督御史的嘴巴,京中造谣天钦皇帝皇位不正的案子总算是破了。肃王是牵头人,宁王帮凶。两位王爷也是有苦说不出,原本按祖制皇子封王后是要迁去封地的,但因从前隆丰皇帝多疑,这些年就一直被控制在京里。楚昂登基后,肃王和宁王暗中观望了不少日子,见这小幺弟和大皇兄当年一样不吭不响,没办法,最后只得整了这么一出闹剧。
楚昂正愁着怎么拒绝两个哥哥的求请,既出了这档子事,便顺驴下坡罚了二年俸禄,制在京中不让出了。这阵子忙着山西的事一直也没休息,张福看他眉宇间几许倦惫,便弓着腰轻声道:“皇上,眼看御花园荷花花期将过,这会儿傍晚正凉快,不若老奴陪您去赏赏花吧。花开一季花事了,来年的花又和今岁不一样喽。”
“唔,这就顺道去吧。”楚昂仰头睨了眼寂旷的天空,负过手臂,便径自望长康右门方向踅去。
傍晚清风习习,吹着裙裾轻盈曼妙,凉亭下何婉真在抚笛,笛声不大,却是幽幽哀婉。一曲罢了,唯目光空空地看着远处宫墙外巍峨的角楼。
曹可梅在旁道:“看来小主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了,这一曲子笛子吹下来,倒不见你气息滞顿。只是恕奴婢愚钝,为何这笛子吹得如此伤怀,听得奴婢心里一抽一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