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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瓜子太监,还次次嘴硬说不在乎自己。楚邹俊颜上含笑,越发往前靠过来道:“父皇叫娶,爷既不想娶,但也不能让老二得了好处。这姻若要联,或就叫三哥联罢,总须得想个办法说服他。”
三王妃听说从祭典回去不几天,就叫大夫把出来胃里生了石头。病得紧要,楚邺父子接连多日都未能进宫,小楚恪也才两岁,他楚邹倒是想得出这馊主意。
“往瑞贤王妃伤口上撒盐哩。”陆梨恼得捶了他一拳头。
楚邹便就势抓过陆梨的手在唇边轻沾,睿毅的眸中露出一丝凉意:“这皇城里若要那至高无上的权,便无有能全然顾及到的亲情。三嫂病势突猛,便我这次不说服三哥,不日父皇与德妃亦会为他主张。你既是心软不愿意,或如肯随爷出宫,做那逍遥一世的夫妻么?”
他却知她不愿的,她的执念留在这座深宫里。楚邹棱角分明的薄唇便又贴近陆梨微微上翘的嫣红唇瓣,避过楚鄎的目光轻轻含咬了一口,唇齿深含,听见诡秘的旖旎交响。人的纯善便是在政权之下逐渐变得薄凉,不是你不肯进或退,是你不进别人就进了,剩下你最终连退路都无。陆梨也拿他无办法。
楚鄎在那头看见他两个,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他刚才进殿里取东西的时候,还看到四哥柜子角叠着陆梨的两件衣裳和小梳子。他猜着他四哥一定是和小宫女怎样了,但他四哥做什么他都不奇怪,他四哥可像个不活在这世间的神人哩。
老旧的红墙下寂旷无声,楚鄎踢着踢着就绕开了。
那顿晚膳楚鄎便没有回去,陆梨和他兄弟一起在后场院里支了个锅子,叫沈嬷嬷把小灶间的煤炉子移了出来。并没有很复杂的锅底,就着尚食局要来的羊腿骨、枸杞和萝卜、香菇、粉丝、扇贝等食材,烫了顿清简的小火锅。汤汁却在她娴巧的技艺下烹调鲜美,三个人亦吃得其乐融融。
陆梨给做了酱料,她打两岁才蹒跚走路起,陆安海就给在院子里摆了一排小碗碟随意她调,调出来的风味可是连李嬷嬷都自叹不如的。楚鄎吃得很是开心,难得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一改素日矜持谨慎的说话,有了抑扬顿挫的欢喜调儿。楚邹给他倒了半盏桃花酿叫他尝,他还没抿先喊一口“辣”,话音还未落楚邹已经给他掖进去了,那小眉头还皱着呢,顷刻就改做了“甜”。
叫一旁帮忙择菜的沈嬷嬷听了都忍不住笑。那是沈嬷嬷打十五岁进宫这几十年,在她后来双目还未失明、双腿还能正常走路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难得露出那样敞和的笑脸。心叹这丫头到底是与朴玉儿不同的,瞧瞧,多冷的际遇都能被她带得暖和起来。哎,天生贵命挡不住呐,多艰苦的命运都叫她复又挣进宫来。
戌时的紫禁城渐渐昏暗,檐角下点起了殷红的灯笼。那红光映照着人的脸,酒不醉人人自醉。锦秀枯坐在承乾宫里等,等到了苍穹之下星空朗朗,楚鄎也没有过去。叫人一打听,咸安宫里笑声依稀。小豆子回头一禀报,说皇帝爷今夜又去了孙美人处,“啪!”一只细白瓷的杯子竟被她五指生生碾碎了。
那天晚上的星星也似尤为明亮,光打照在残羹冷炙上久久舍不得离开,成为楚邹在此后一年多里最缱绻的回忆。
那夏末的风声里似弥漫着轻柔的呢喃,他后来回忆起来,应该是陆梨喝多了桃花酿,为他兄弟二个哼起了旧童谣。蜕变为少女后的她,嗓音亦是那样的净雅动听,飘飘渺渺地回荡在宫墙下,让人想起她幼年枯坐在母后的永祥门外,磕磕绊绊的细碎哼唱。
她穿着她的小麒麟太监袍,她说——
“公鸡喔喔已叫啦,上朝官员已到啦。这又不是公鸡叫,是那苍蝇嗡嗡闹。东方曚曚已亮啦,官员已满朝堂啦。这又不是东方亮,是那明月有光芒……”1
清唱声如同索魂一般,深深地刻入了楚邹的骨髓,连同着后来在那个死人的萱寿堂里,陆梨无力地勾着他肩膀摇颤时的嘤咛。她在那个晚上终于毫无保留地交付予了自己,那画面里花儿漾红,泉水沿沿,似有蛇崇在阴阳地府间缠磨,魔一样魇入了他的心底深处。让他在随后的一年内,时而夜半忽然惊醒,便都是陆梨旖旎盘缠于他腰腹的一幕。那曼妙妩媚,她的娇羞与柔弱,和那最后抵死倾注的一幕,叫他屡屡情愿弃了这人间天理,甚么都不要了,只将她一个带走足矣。
可他却不能再想她。
彼时完颜娇基本已与他定了亲事,只待他正妃入门之后,便从边塞迎娶为侧妃。而那时的陆梨,已经因为身份的尴尬不明,而被他的父皇遣入了不见天日的芜花殿。
她怎样就成了他血缘亲族上的堂妹呢?而他与她的那一朝痛苦却快乐的欢愉,却成了兄妹乱论的禁忌,叫他再想她一次,心中便自揪自责自伤一次。
倒不如她还是那个死去的小太监,一开始便没有再遇见。
那时的江南改政已经进行得如火如荼,而锦秀亦通过了父皇的应允,把讨梅和小翠安排给他一同南下。楚邹夜半听着她二个在一左一右两个侧厢里的轻酣,便彻夜睁着眼睛不能眠。陆梨,想她已成了一种罪。
他为了不至见到她而彼此伤心,后来便在宫外一连数月都不曾有归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