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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时候,文轩心中依旧是存有侥幸的。现在能证明的只是那女鬼生前因为那头天妖后裔生下过一个孩子,并不能证明那个孩子和文轩有任何关系。就算楚涟正是在五十多年前将他领回了水云宗,就算她在那处山洞内表现出了那样的执念,也可能只是一个巧合,可能她只是认错了。
这是文轩所能抓住的最后的救命稻草,哪怕这很可能只是自欺欺人。
等到回过神来时,文轩已经又一次走入了那座山中。他必须找出那个孩子的下落,为了得到最后的答案。
可是直到看到脚下那些已经快要开始融化的冰雪,他才发现,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处寻起。他甚至忘了问一问她的尸体当初究竟是在哪里被发现的。
没有方向,文轩在原处稍稍站了一下,便继续抬起脚步,在这山中漫无目的地走动着。
不知道在茫茫然间走了多久,他竟然又回到了那处山洞。
就是在这个洞内,他寻到了那支天妖之角,寻到了能治愈慕容凤极火之毒的希望,那时的欢喜雀跃几乎还近在眼前。却也是在这个洞内,他遇到了那女鬼,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世产生疑问,一路探寻,如今落到这个茫然无措的境地。
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如今的心情,几乎是失魂落魄了。
洞内的寒气已经凝结,在地上积出一小片一小片的水洼。
文轩走到一处小水洼前,蹲下身去,低头看着。水面中清晰映出他的倒影,他直愣愣的看着,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么。
他站起身来,在这洞中胡乱走着。他看到土中取出那天妖之角后留下的深坑。他走到当时与那女鬼对峙的地方。他走向洞穴的边缘,伸手抚摸那些深色的石壁,猜测其中有多少血液留下的痕迹。最后他又停在一个水洼前,看着里面映出的倒影。
文轩忽然发现他究竟在看什么了。
他在看着自己的脸,看着那些已经出奇熟悉的五官。
他在边看着自己的脸,便回忆着那时所遇到的那个女鬼,回忆着对方的每一个神态,回忆着对方眉眼间的每一个变化,逐渐的,他发现两张脸开始重叠起来。
当然,他与她在面容上有着许多不同之处,但文轩越看便越无法否认,在那眼角眉梢,在那些乍看可能不会在意的地方,他与她又确确实实,有着无法被忽视的相似。
文轩想着她最后所落下的两行泪,那神情与他的脸重叠,让他几乎以为自己也已经落下了泪来。
直到他的双手碰到了双眼,他才发现这只是错觉,他的泪水并没有流出来。
可是大抵也差不多了。
文轩摇着头,仓皇地从那水洼边退了开。
他再也无法否认了,再也无法心怀侥幸了,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可笑他还想着一定要找到最后的证据——可那铁证,其实就在他的脸上,就是他的这张脸。
多么的相似啊,他与那女鬼。不,此时他已经无法再否认了,那是他的母亲,他出生以来唯独见过这一次的母亲!
文轩跪坐在墙角,渐渐蜷缩成一团,肩膀不由自主发着颤。
他想要静下心来好好整理这一切,但这根本就不可能。这一切就像是一堆飞蚊在他脑中乱转着,嗡嗡嗡直响,根本冷静不下来。
承认吧,无法否认了,他是他母亲被那天妖后裔所强迫后所生下的孽种,那头恶魔般罪孽深重的天妖。
悲伤,愤怒,愧疚,慌乱,不可置信,自我厌弃。
文轩分辨不出此时自己究竟是哪种情绪多一些,许多许多情绪从他的心底喷发而出,根本抑制不住,混在一起几乎要将他逼疯。
这事实带给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心中涌出的这么多情绪,无一例外地全是负面的,让他无法自持。
不,不该这样的。
文轩告诉自己,其实他应该更开心些,至少是有一件事值得高兴的,他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根据那钱老头所说,他的母亲在生前一直守护着他。哪怕在死后五十余年,母亲依旧在这世间眷恋不去。直到今日早些时候,他来到了这里,让母亲找到他,让母亲知道他已经健健康康长到这么大了。所以母亲才会那样激动,才会拼了命地冲向他,只为了搂抱一下自己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
最后夙愿终偿,母亲该是确实成佛了吧?已经哪里也找不到她了。她终于从那凄凉的一生中解脱了出来,再也不留下什么遗憾。
这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可是啊,可是,从此以后,已经再也见不到了。
他终于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母亲,却已经是最后一次了。他甚至还用自己的护身灵气伤了她!
文轩试图在心中满腔的负面情绪中寻到一丝光明,想要用那一点高兴将其他情绪都压制下去,想要让自己不至于崩溃。但是他失败了。与母亲这一生唯独一次的相见,带给他的悲伤远大于高兴。
他想到了之前所问的那赵老儿。赵老儿之所以不愿意告诉文轩事实,是因为顾念着与母亲的幼年之谊,为了保护母亲的颜面。只因为母亲那一生中最大的污点,便是生下了他。
文轩用双手抱住自己的头颅,齿门都发起了颤。
不知多久之后,他终于松开双臂,用手掌支撑在身旁的石壁上,勉强站起了身。他现在太需要一个支撑了。就像一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已经摇摇欲坠,却还是不愿下落,如此渴望地抓住一根绳索。可是当他看向那石壁,当他将手掌收回后看着自己的掌心,他只觉得有血迹浸染在上面。
“那怪物就把镇上的人逮过去,撕碎了,统统塞在那个洞里。半边山洞都被塞满了,血啊肉啊糊在一起。”
“它想喂它的崽啊!那女人给它下了一个崽!”
不。
不!
文轩往后连退直退,拼命远离那块石壁,仓皇之间跌落在地,却连起身也顾不上,就地翻过来趴在那里,用手指扼住了自己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