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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养成的习惯,无论出于多恶劣的环境中,箫矸芝总会下意识地去算计。忍受着剧痛,很快她便想到法子。
“阿爹就责罚女儿吧,再晚点箫家可就什么都不剩了。”
“你也好意思提箫家?”
虽然嘴上不忿,但沈金山还是示意行刑之人停下来。
“女儿虽然有错,但那也是被逼无奈。莫非阿爹以为,小王爷与平王殿下两头讨好,穿帮后还能全身而退?”
一改往日的卑微,此刻的箫矸芝有些咄咄逼人,可她却字字句句说在沈金山心坎上。
“难不成你还有什么好法子?”
“女儿虽没有什么好法子,但一般法子还是有的?”
“哦?说来听听?”
懒洋洋地躺在行刑条凳上,箫矸芝闭眼,“如今女儿这幅模样,能说正事?”
蹬鼻子上脸!气还没完全消下去,胸膛起伏,沈金山怒道:“别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箫家之所以闹成今天这样,还不全是你害的?你是我沈金山的女儿,箫家好不了,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说不说?”
到这时候还想吓唬她?在山谷受刑时,对于箫家,箫矸芝曾升起过些许歉疚。虽是箫家对不起她在先,可一次拿走大半房契,这事总归是她理亏。可身上剧痛传来,想到刚清醒时承受的一切,那点微不足道的歉意迅速土崩瓦解,恨意重新占满内心。
可如今她孤立无援,暂且无法离开箫家。
即便必须要留在箫家,这次她也不要再做那卑微的庶女!
“以阿爹如今的性子,即便箫家好了,只怕女儿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既然如此女儿何必再劳心劳力去救箫家?”
沈金山身躯一顿,的确,他没打算再绕过箫矸芝,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她看穿心思。
“你当真有法子?”
“女儿能认识平王,就有办法再认识其他贵人!”箫矸芝胸有成竹。
还真是这么回事,即便箫家刻意经营情报网络,也只能捕获些边边角角的讯息。偏偏阿慈天赋异禀,能从细枝末节中找到关键。先前攀上平王那事,便是她亲自在中间牵线搭桥。
“扶姑娘起来,找丫鬟先伺候着。”
“要青玉。”
心知后宅如今处于孙氏把控中,箫矸芝对所有人都不放心,这会唯一让她放心的便是患难时“不离不弃”的青玉。虽然前面蒋雪玲拜师宴时弄成那样,可归根结底那也是她曾经的贴身大丫鬟太过莽撞,搞砸了整件事,而并非青玉之过。
忆起前尘往事,她越发笃定青玉是可信之人。
“都依你,上好药赶紧说法子。”
青玉很快被放了出来,前面箫家混乱时她曾想过趁机离开,可却被小王爷派来的人拦住,吩咐她继续留在箫家。这会见到箫矸芝回来,她很快明白过来。
箫矸芝所居院落,帐幔放下来,青玉慢慢给箫矸芝上药。原本白璧般的后背这会全是密密麻麻的针眼,里面流出汩汩鲜血,看起来怵目惊心。当然更刺目的,还属横贯她脸上的那抹刀疤。
“姑娘,且忍着点。”
“无碍,”箫矸芝微微摇头,“青玉,如今我身边能信的人只有你,先跟我说说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青玉将拍卖军饷宴那下午后发生的蒋家发炭、百姓借炭逼迫箫家撕毁契书、小王爷索要军饷等事悉数道出,最后才说道云来楼的拍卖宴,“因着箫家库房空虚,拿不出一百八十万两现银,小猴也决定拍卖箫家家产抵债。拍卖宴由蒋家姑娘负责,就在今天举行,这会功夫应该差不多结束了。”
她还是晚了一步!
箫矸芝原本想得法子很简单,直接承认房契是偷来的,不过将此事悉数推到平王头上。这样一来箫家失窃,拿到房契的小王爷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自然可以挽回损失。
之所以抛出平王,是因为她很清楚,此时此刻平王已经没有了任何价值,能用他打击一番心狠手辣的小王爷,也算是功德一桩。两虎相争,到时箫家自可保证安然无恙。虽然事后会彻底得罪双方,但如今保住家产才是最重要的。
一切都算计好了,偏偏时间晚了些。
“箫家保不住了?”
面露难色,最终青霜还是缓缓点头。
而箫矸芝的心,也随着她点头的动作一路往下沉。没有了万贯家财的箫家,于她而言不过是鸡肋。可如今声名狼藉、身体虚弱的她,还必须的依托于箫家庇护。
“老爷派小的来问,姑娘伤药可换好了?”
隔着门传来催促声,箫矸芝皱眉,无论如何她得先养好伤。
“我是怎么进的箫家?”
“是蒋家下人送姑娘回来,然后夫人亲自把您送进前院书房。”青玉恭敬而简短地回答。
“蒋家?孙氏!”
咬牙切齿地说出最后两个字,竟然是孙氏送她进去。别人不清楚,对于孙氏的谋划箫矸芝却是一清二楚,毕竟那可是她亲自挑唆的。不仅如此,她还曾亲手交给过孙氏库房钥匙。如今箫家库房空了,这意味着什么?
结合青霜先前所言,这会她几乎拼凑出整件事情来龙去脉。
好啊,她只是偷几间铺子,孙氏那边竟想搬空整个箫家!不仅如此,东窗事发后她还想将所有事推到自己头上。
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
于是当门外再次传来催促声时,箫矸芝终于点头放人进来。对着急切地沈金山,问清楚拍卖会情况后她出言献计,打算将那几间流拍的铺子买回来。
“如今女儿与阿爹病得病、弱得弱,嫡母心细如发,连库房机关如此精妙之事都能勘破,嫡兄更是家中另一根顶梁柱,两人出面,相信定会无往而不利。”
巨大的利益驱使下,明知道不太可能,沈金山还是叫来孙氏与嫡子。
几间铺子全都握在小王爷手中,本打算留给阿玲当玩具,这会又怎会轻易交还箫家!孙氏母子找上门来,刚开口便被他一口拒绝。
“拍卖所得银两,尚不够归还众契书违约银两以及本王征募军饷,箫家竟还欲买铺子,莫非私下另有所藏?”
私藏银子,却赖朝廷军饷,这顶帽子如五指山般扣下来,直压得孙氏母子不敢多言半字。百般解释并无藏私后,他们灰溜溜回府。
母子二人百般解释本是一片好意,可此举却彻底阻绝了箫家想买其它产业的可能。在箫矸芝的挑拨下,沈金山怒火有所转移。当然孙氏也不会坐以待毙,总之箫家后院终日争执不休,各种好戏轮番上演,动静之大吵得本就不甚牢固的大门越发颤颤巍巍。
拍卖宴结束后当晚,小王爷带来的账房晚膳都没来得及用,急忙将整个账目整理出来。
“王爷,若是只有那征募的一百八十万两军饷,拍卖宴所得绰绰有余。可若是算上青城这边,恐怕是……”
后面的话账房没有说出来,可意思却是谁都明白。老话说得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并非龙不够强,而是地头蛇更适应本地风水。大夏幅员辽阔,各省、州郡然后到每一城池风土人情皆不同,当地势力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身为钦差完成任务就好,那些费力不讨好的事能不管就别管。
陈志谦当然也明白这道理,只是本次的事,牵扯到那丫头。
“恐怕如何?”
小王爷这是要管?心下不定,账房将情况一五一十说清楚:“箫家欠款主要牵扯四个方面,其一乃是募捐军饷、其二是与其它商家往来账目,至于剩下两部分,则是与蒋家及蚕农签订契书的毁契银子,说起来这两块是大头,可若不强行追究的话,都是街坊邻居也没必要那般严格。”
最后这点才是账房最难把握的地方,管账多年他很明白这里面弯弯绕,知道有些东西压根就是笔糊涂账,当事人想赖,官府那边本着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的原则消极怠工,无限拖延下去,最后往往会不了了之。
这两笔毁契的确是箫家有错在先,可不过是平民间的纠纷,无关升迁考核等切中利害的点,那帮官老爷又怎会真正放在心上?往后拖一拖都是好的,若遇到那黑心肝的,直接收了沈金山银子、勾结起来强行压下此事,甚至倒打一耙也不是没可能。
“没必要那般严格?”陈志谦重复道。
“朝廷考核看得是官员治下是否安定富足,其中这安定,则是看卷宗上刑案数量。倘若有两州,一州刑案百起悉数告破,另一州刑案五十只破二五,明明前面一州官吏更加有为,可到吏部考核时,却是后者占优。箫家毁契牵涉整个青城,并非小事,真办起来最起码着实耗费一番功夫,可即便办好了,案卷上记录的也是本州出了个老赖,公然引起民愤。费心费力不说,还要为刑案上加上一笔。可若是收箫家好处,顺势将此事压下去,荷包满满不说,连政绩考核也占优。”
虽年少频频历经生死劫难,可于官道一途,陈志谦向来是顺风顺水。他是直接从广平王府不受宠的庶子,被擢升为大夏炙手可热的广成王,升迁速度之快可以说绝无仅有。成为王爷后,自然只有别人巴结着他,所以这些为官的弯弯绕,他一窍不通。
初听账房说起,他心下还有些惊讶,可待他说完,他也完全想明白过来。
想明白后他才更气,朝廷之所以定下如此考核规则,是希望地方官员可以竭尽所能,让当地百姓安居乐业。仓廪足而知礼仪,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自然无甚刑案。反过来,若是某处盗贼猖獗、人人自危,那又怎能说地方官员做得好?
没想到朝廷这般初衷,却完全被地方官员扭曲。为了考核结果,竟然故意压下刑案,粉饰太平。
“岂有此理!”双手紧握成拳,他话中寒意更盛。
“玉哥哥?”
用完晚膳,又将李大儒布置下来的大字写完,喝下一整碗方氏端过来的爱心大补汤后,整个人身上暖烘烘的,她干脆披件衣裳在院子里溜达,边走动边想想这一天发生的事。
不知不觉她就走到玉哥哥所在客院,看到里面灯火通明,在暗卫做出“请”的手势后,心下那点小期待还是让他走了进来。刚走到门边,就听到账房那番话。
透过开着的大门,看到里面玉哥哥眉头紧锁,玄色衣袖下手腕青筋都要突出来,她不由自主地喊出声。
“恩?”
他刚才的模样,是不是吓到那丫头了?想到这陈志谦想要让表情更柔和些,可这次的事的确是他闻所未闻,一时间他有些无法控制情绪,刻意之下脸色反倒有些扭曲。
好像是更气了,站在门边,阿玲怯怯的。
“玉哥哥,账房先生所言句句属实。箫家拿不出黑炭,自动毁契后,有百姓曾告到过衙门,可皆被告知此等乡邻间琐事,只需找里长、族老等德高望重之辈做主,自行解决便是,官府不便插手。不仅这次,先前好多次他们皆是这样,账房没有骗你。”
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还发生这样的事!火气上来,陈志谦拳头捏得嘎巴嘎巴响。
没被人骗怎么还更气了?
与高高在上的小王爷不同,阿玲从小就是在这等环境中长大的。虽然蒋先将她保护得很好,可蒋家家大业大,平常没少跟官府打交道,耳濡目染之下她早已习惯了官府那般做派,所以一时间她有些不明白,为何玉哥哥会如此生气。
走到桌前,试下茶壶温度,她倒杯热茶递给他:“玉哥哥喝口茶,别生气了。”
陈志谦也察觉到不对,说起那些百姓被官府搪塞时,这丫头语气好像过于平静。再联想到账房先前所言,很快他明白过来。当年东山别院莲花池旁那个提着兔子灯,单纯如一张白纸的胖娃娃,成长过程中见惯了这样的事,所以在他眼里十恶不赦之事,在她看来确是理所当然。
“这些地方官员,着实可恶。”
“官老爷不都那样么?”顿了顿,看向旁边俊美无铸的青衣男子,阿玲小声补充道:“不过玉哥哥跟他们不一样。”
轻松又略显无奈的一句话,彻底印证了陈志谦方才猜测。想到龙椅上兢兢业业的皇帝舅舅,朝廷大事哪怕再小他也会慎重对待,而他治下的官员却又是如此嘴脸,陈志谦越发觉得不忿。
“箫家毁契之事,必须得管!账房,你拿着本王令牌,亲自往州城去一趟,告知潘知州此事,命他亲自监管。”
一块金牌扔出来,账房双手接过,恭敬地退下,临走前还不忘体贴地为小王爷关上门。
房内只剩两人,小王爷看向面前的丫头,有心掰正她对于为官者的认知,可转念一想却放弃这念头。就算她知道又能怎么样?一个小小的商户之女,还能斗的过为官之人?当然有自己护着,她不用害怕。可其他千千万万如她一样的平民百姓呢?他们也有得力之人护着?屠夫与待宰羔羊间,从不存在平等谈条件的可能,归根结底有些事还要从屠夫下手。
告诉她,不过是平添烦恼。日后他多护着点,让她不要在这方面受委屈就是。
千言万语汇成一声叹息,他问道:“你怎么到这来了?”
“阿娘给熬得虎骨汤,喝了全身发汗,我便出来溜达会。陈阳大哥说了,多走动走动能强壮筋骨,药效也更好发挥。”擦擦鼻尖上的汗,阿玲笑道,一双杏眼熠熠生辉。
陈阳大哥?这四个字怎么听起来如此刺耳。
“强壮筋骨?”
“恩,大师师傅说我身子骨有些弱,平常要多注意些。”
邵明大师好像也跟他说过此事,并且还感慨过他小时候也是如此,不过后来通过习武慢慢改了过来。尤记得当时他说这完这番话后,轻轻拍下他肩膀,眼中满是鼓舞。当时他正想着陪那丫头上街,倒也没往深处想,如今再回忆起来,他很快转过弯来。
“习武倒是能强身健体。”
“大师师傅也这样说呢,本来我想叫陈阳大哥教我,可他说自己不如玉哥哥,不想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本想一口答应,事到临头却被邵明大师一个眼神制止,又一个手势硬生生自贬抬高小王爷的陈阳心下无语泪千行。蒋家姑娘多可爱啊,教她功夫简直是种享受,比教那些硬邦邦的暗卫好太多了。要不是为了小王爷,换谁他都不可能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他的牺牲,小王爷感受到了。陈阳倒是赶眼力见,既然如此,他就大方原谅先前那声“陈阳大哥”。
“宽宏大量”的小王爷点头,“正好本王有空,倒是可以教你个一招半式。”
玉哥哥自称“本王”……敏锐地意识到此点,阿玲有些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