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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
听小丫头吐出“离奇”二字,荀久全身的好奇细胞都沸腾起来。
倘若……倘若她能查出白三郎“喜脉”的真正原因,或许会对整个案子都有推进作用。
招桐压低声音问:“姑娘认识女侯,那您知道女侯的封号是怎么来的吗?”
荀久迅速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关于陶夭夭已故父亲陶广恩的生平事迹,半晌,幽幽道:“我听说过,前平阳侯陶广恩是因为追随先帝去巡游沿海诸国的时候不幸染上疫病身亡的。”
“那姑娘可知传言中前平阳侯所染的‘疫病’是什么,又有何症状?”招桐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荀久,面上似有急迫之意。
荀久摇摇头,“既然是疫病,以时下的医疗条件,治不好而亡也是很正常的。”
“可实际上,先帝隐瞒了大半事实。”招桐垂下眼睫,面色黯然,好久才道:“前平阳侯患上的病极其古怪,所有的大夫去看过都说是喜脉,而且平阳侯本人肚子也挺得老大。那个时候,先帝将他安置在一处人烟稀少的宅子里,期间一直请不同的大夫去看,所有大夫一见到平阳侯那个肚子,再加上脉搏的对照,全都得出一个结论——喜脉。先帝大怒之下,把那些大夫全都杀了,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敢为前平阳侯看诊,直到他痛苦身亡。”
荀久呼吸一紧,莫非这个时空还真有男人怀孕的说法?
招桐又道:“巷陌间都说女侯的母亲秦氏是因为受不了前平阳侯的突然离世而忧郁成疾,实际上她是知道了前平阳侯的真正死因——喜脉。这才是她忧郁成疾的原因。”
竟然有先例?!
荀久满面疑惑,“你是怎么知道的?”
招桐如实道:“因为当年,奴婢的大伯就是为前平阳侯看诊的其中一位大夫,他见前面说喜脉的大夫全部被斩杀,便不敢重蹈覆辙,撒了个谎说侯爷所患的乃疑难杂症,需要回去翻阅医书,先帝允了。大伯回来以后将所见所闻告诉了奴婢,他似乎预料到自己也会因为这件事被杀,所以嘱咐奴婢,假以时日,定要将医术学精,替他查出‘喜脉’真正原因。”
不等荀久发话,招桐继续道:“更离奇的是,没过多久,那一村的人就一个接一个被诊出‘喜脉’,那时候前平阳侯早就故去了,先帝也回了京城,再度听闻这件事以后,先帝勃然大怒,认为泉林村的人是妖孽,下旨让人去放火烧村。奴婢便是那个时候逃出来的,匆忙之下什么都来不及带,最后只能流落街头,后来遇到二少,再后来辗转去了季府。”
荀久眉梢一动,如果说只有陶广恩一人被诊出喜脉,那么她或许还觉得真是什么疑难杂症或者是离奇玄幻的事,可若是一村的人都被诊出喜脉,那么……
想到这里,荀久抬起头,目中已然有了十分了然之色,问她:“你说的那个村子是不是在先帝去之前发生过洪涝?”
“姑娘怎么知道?”招桐惊讶地张了张嘴,“先帝巡游沿海诸侯国回来的时候经过信都郡苍梧镇泉林村,那地方的确是前不久才发生过一起小小的洪涝。”
“这就对了!”荀久桃花眼中自信光芒更甚,“我再问你,先帝放火烧村了以后是不是就再也没有人被诊出喜脉了?”
“应该……是吧!”招桐仔细斟酌,“奴婢那时候已经逃了出来,虽然不知道还有没有,但如果有的话,这件事早就传遍了,可实际上并没有任何流言传出来,可见后来便没有‘喜脉’之说。”
“嗯。”荀久点点头,“我知道那个‘喜脉’是怎么回事了。”
招桐大惊,“姑……姑娘不用诊脉,只听奴婢这么一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是水的问题。”荀久目色寒凉,无奈道:“发生洪涝以后,当地的水里便会滋生钉螺,尤其是河溪,一旦有人饮用了那种水,钉螺里面的血吸虫便会顺着人的肠道进入内腹,从而破坏肝脏,一旦肝硬化就会出现腹腔积水,弦滑脉等症状,大肚子是因为腹腔积水,而喜脉便是因为弦滑脉。”
轻轻吐了口气,荀久总结,“所以,你说的前平阳侯以及那个村子的人怀孕的真正原因是他们患了血吸虫性肝硬化导致出现滑脉被错诊为喜脉。而后来,先帝下旨烧村,恰恰是因为把河里的钉螺都给烧死了,故而从此再没有离奇‘男人怀孕’之说。”
荀久说到这里,突然陷入了沉思。
当年先帝巡游沿海诸侯国的时候,荀谦貌似也是跟着去的,那段时间,娘似乎也不在,总之府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还隐约记得,爹娘是一起回来的,给她带了很多礼物,却唯独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大概是因为先帝下了禁令禁止任何人提及,所以荀谦才不说的罢?
招桐听了她这番分析,小脸上精彩纷呈,又是惊叹又是讶异,“姑娘,您也太神了,这件事在当时泉林村那一带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呢,若非先帝下了禁令,只怕当时都要翻起轩然大波了,奴婢也一直以为是妖魔在作祟,没想到姑娘博学,竟在时隔三年后的今日一语道破真相,哎哟,这可真不得了。”
荀久无所谓地笑笑,这有什么,上辈子比这稀奇古怪的病症多了去了。
只不过经此一事,说明三年前就有了男人被诊出喜脉的先例,那么……白三郎的“喜脉”是否也是肝脏出了问题?
一番思绪下来,荀久几乎已经锁定了白三郎可能患上并出现“喜脉”的几种病症,且完全否定“喜脉”一说。
要想知道白三郎的更多信息,只能等改日再来拜访“美人债”的那个瞎眼燕老伯。
打定主意以后,荀久整个人都放松了一大截,又与招桐闲聊了一会儿才到达她的宅邸。
这一夜,荀久沐浴后便早早睡了,翌日起了个大早,闲来无事陪着招桐去市集买菜才听闻秦王昨夜代女帝下了一道诏书去往楚国,目的是让楚津侯入京述职。
楚国是六国之中距离燕京最近的侯国,快马加鞭半日可到。
荀久在听闻这个消息以后眯了眯眼睛。
扶笙才刚刚用计把楚国雕刻好销往海外的玉器首饰全部打劫完,这会子怎么又让楚津侯入京?
午时过后,荀久遵循“三日一诊”的规制坐上宫里前来迎接的马车去了帝寝殿。
女帝今日略施了薄粉,脸上的苍白之色被掩,整个人看起来比前两日气色要好些。
荀久依旧坐在龙榻侧为她请脉。
女帝似乎自上庸郡那一席谈话以后便对荀久的看法有所改变,近几次请脉也没有之前那么抗拒,极其安静。
病症还是老样子,只不过腹腔内的东西发作了一次过后消停了些,荀久不敢在女帝面前提及任何关于剖腹取瘤的话语,只重新开了方子,在原来的基础上添了几味药。
至于效果,自然是不大的,开药方只是为了让宫人太监以及外朝百官们安心而已,起个心理作用。
完事过后,荀久正准备告退,女帝忽然开口,“朕听闻你在西城盘下了一个铺面?”
荀久知晓此事瞒不过女帝,只得用平静的语气如实道:“回陛下,那不是民女盘下来的,乃秦王殿下相赠。”
女帝并没有露出多意外的表情,一副了然的神色,问她:“那你可想好要做什么?”
荀久缓缓答:“民女懂医,自是想开个药铺亲自坐诊,可之前因为家父一事,名声摆在那儿,即便民女医术再精湛怕也招不来几个病人,所以,民女想做些别的。”
提及荀谦,女帝脸色有些难看,转瞬后认真看着荀久,“坐诊大夫一个月的银子还没有世家大族的府医一半月银,你的本事,朕也算亲眼所见,若你真想行医,朕便封你为‘御品医师’,赐你自由出入宫禁的金牌,专为朕一人看诊如何?”
荀久一惊,忙道:“陛下万万不可!”
“哦?”女帝对她的反应大为意外,“莫非你不愿?”
“并非民女不愿。”荀久道:“而是担不起这个封号。”
女帝默然不语,似乎在等着她解释。
荀久斟酌着字句,“第一,若非祖上的金书铁券,民女如今早就因为父亲之罪连坐成为刀下亡魂。况且对于民女入宫给陛下看诊这件事,百官本就颇有微词,是秦王殿下一直在压制,若陛下再御赐民女这个封号,一旦朝臣质疑,拿家父说事儿,届时无论是秦王殿下还是陛下您,都会觉得两边为难。其二,陛下如今这个症状,民女无法为您分忧,故而担不起‘御品’二字。”
女帝闻言,非但不怒,反而低低笑了一声。
荀久觉得莫名其妙。
“朕一直觉得子楚的眼光不会错。”女帝再看向荀久时,眸中多了赞赏之意,“你果然……是个心思通透的妙人儿,不仅容貌出众,医术精湛,就连说话,分寸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半分错漏。”
荀久目光微垂,“陛下谬赞。”
“行了。”女帝摆摆手,“朕知道你刚才那个所谓的‘第二’是在逼朕接受你所说的剖腹取瘤手术,可是朕早前已经说过了,诊脉可以,但我不会接受任何开刀医治。”
“陛下莫不是担心过于疼痛?”荀久抬起眼睫,语气小心翼翼。
女帝嘴角挽笑,“你姑且就当朕是惧怕疼痛罢。”
话里话外的拒绝之意一如既往的明显,荀久听得出来,女帝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索性不再变相逼迫,站起身要告退。
“慢着!”女帝突然唤住她。
荀久神色一怔,以为女帝又性情突变准备怎么她了。却不曾想龙榻上幽幽传来声音,“子楚如今正在奉天殿,召集了百官准备接见楚津侯,你就坐在这与我说会儿话,待会儿散朝以后,朕会让花脂去传唤子楚过来接你一同出宫。”
荀久整个人都愣住。
女帝示意宫娥前来给荀久奉了茶又将她们遣出去,才慢慢道:“如果朕的寿命已经天定,那么在死亡到来之前,我希望能看到子楚幸福,起码他身边该有个人陪着。”
这句话,听得荀久鼻尖有些酸,她并不是同情女帝,而是感动于女帝对扶笙的这份亲情。
从来只见帝王顾忌身份、顾忌百官而阻挠婚姻,可像女帝这般,因为绝对信任弟弟而不顾百官、不顾百姓说辞也要促成一段姻缘的,荀久是头一次见。
女帝见她怔忪,忙道:“你可不许在朕的宫殿里落眼泪,朕是最见不得人哭的,尤其是女人,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儿?”
荀久原就没想过要哭,被女帝这么一说,反而噗嗤一笑,“陛下说得是,女儿家眼泪金贵,怎可轻易落下?”
一席话,让两人距离拉近不少,荀久也算摸清楚了,只要不在女帝面前提起剖腹取瘤和荀谦,除此之外,偶尔开些小玩笑,女帝也是完全不介意的。
与一众宫人太监侯在外殿的花脂听到里面隐隐传来说笑的声音,整个人都惊呆了。
她们在宫里伺候了这么长时间,何曾得见过这样开怀嬉笑的女帝?
在她们的印象中,女帝阴狠、性情乖戾,稍有不顺心便喜欢杀人,这么长时间,能让女帝柔色以待的也只有秦王殿下一人,却没想到久姑娘竟也能引得女皇陛下这般放开心境?
同花脂一样,其他的宫人太监们在听到内殿的说笑声以后皆是一脸茫然,同时明白了一件事——久姑娘的本事不容小觑。
唏嘘过后,人人在心中对荀久佩服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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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宫奉天殿。
接到圣旨就带着随从匆匆赶来燕京的楚津侯事先得到了风声,知晓女帝和秦王即将因为他私自让人在太和山开采玉石一事而大怒,所以机智地准备了一封“罪己书”先让人呈给扶笙。
这位年近五十的楚国之主,一入宫门便将早已备好的荆条捆在背上,自奉天殿外的龙尾道开始,跪阶而上,当着两侧禁卫军和殿内百官的面一字不漏的把罪己书上的内容给背了出来。
期间言辞恳切,声泪俱下地表述了楚国因为年前的一次雪灾全国陷入饥荒,无奈之下才会起了贼胆放任国人在女皇陛下的地盘上开采玉石销往海外换取钱粮的混账之事,最后深恶痛绝,愿代楚国百姓跪阶而上向女帝赔罪。
负荆请罪以至于背上满是血迹的楚津侯态度很端正,姿态很谦卑,语气很婉转,哭声很动人,直感动得殿内几位老臣热泪盈眶,几欲站出来替楚国说话。
扶笙一直安静听着,没发一言,面上情绪明灭不定,任谁也看不出他究竟有何打算。
准备站出来的那几位老臣默默将脚缩了回去,把话吞进肚子里,垂着脑袋竖直耳朵。
澹台引看着跪阶而上的楚津侯,嘴角不期然一勾,抬眸望了望扶笙,似乎在期待他会怎么解决楚津侯这招打着同情牌的“引咎自责”。
前两日,她得到了密报,说秦王亲自出手请了冰火湾的海盗将楚国销往海外的货物全部打劫了,当时她便觉得秦王这么做,肯定还留有重要的后招。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楚津侯竟然会拿着罪己书来负荆请罪!
这猝不及防的一招,让澹台引颇有些凌乱。
扶笙听完楚津侯的声泪痛述之后,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
混迹官场多年与这位手段雷霆的秦王殿下打过交道有实战经验的老臣们赶紧机智地在心中思忖着这一个“嗯”字所包含的几重含义,以便待会儿能快速应对。
扶笙却不看众人,眼风一掠,直接定在大祭司澹台引身上,一本正经道:“太和山是巫族族长亲自勘测的风水宝地,崇安贵君的悬棺也是澹台家族的人亲自悬上去的,说起来,巫族与太和山渊源颇深,如今楚国动土动到了太和山,大祭司以为这件事当如何解决?”
澹台引心中一哂,她就知道……秦王定会将这烫手山芋扔给她。
勉强微微一笑,澹台引道:“太和山以一条琥珀河与楚国划界,那一带是女皇陛下的统治范围,况且有崇安贵君的魂灵镇山,楚津侯私自开山挖玉石的举动无疑是在冒犯我大燕神权与国土权,不把六国之主女皇陛下放在眼里,按照大燕律令,不臣者,可夺其封号,收其封国,若有违抗者,必将出动王师以讨伐之。”
王师是大燕皇廷级别最高的军队,非大战不轻易出动。
原本楚津侯私自开山挖玉石这种事并没有严重到澹台引说的那个地步,但她强调了楚津侯冒犯神权,那么这件事的严重性就要重新审度了。
毕竟,当下“君权神授”的理念在所有人心中根深蒂固,先有神权,再有君权。
一旦侵犯了神权,便是在与上天作对,在与神明作对。
其罪责之严重,不可简单视之。
楚津侯一听,面色有一瞬间变化。
瞬息之后,他恢复正常,背着荆条站在殿外安静等着暂代女帝监国的秦王发言。
朝中有一部分六国的臣子,楚津侯相信,有他“罪己书”这一计在前,秦王必定不敢按照大祭司的说法处罚他。
毕竟,去年楚国雪灾是六国有目共睹的事,倘若秦王忽略他的“罪己书”而大肆处罚,必将让六国臣子寒心,进而产生同仇敌忾的愤然情绪,引起轩然大波。
扶笙听完澹台引的话以后陷入了沉思。
大部分朝臣见状,也都纷纷噤了声。
一向最为体恤民生疾苦的大司空手持玉笏拈须站出来,“老臣觉得大祭司此言差矣。”
澹台引挑挑眉,“大司空有何见教?”
大司空又慢条斯理地拈了拈胡须,老生常谈,“去年楚国雪灾,百姓闹饥荒,饿殍遍野,虽然女皇陛下已经下令免了楚国一年的纳贡,可那一场大雪过后,楚国损失惨重,开春来积雪融化又遇洪灾,可谓天灾不断。上天有好生之德,高悬于九天之上的神明想必也不愿看到民间怨声载道。故而此时不应重罚楚国,否则必定引起民愤民怨。”
澹台引皱了皱眉,不悦道:“大司空口齿好生伶俐,三言两语间便把神权,把本座贬得分文不值,太和山是女皇陛下的统治范围暂且不提,那地方还是崇安贵君的悬棺之地,楚国既然晓得了,还不知悔改继续开山,这不是藐视神权,踩低皇权是什么?如果这都能容忍,那么今天晚上本座也让几个乞儿去大司空家祖坟上盖房子,打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旗号,大司空能否看在孩子可怜的份上也顺便容忍了?”
“你!”大司空一呛,整张脸气成猪肝色,一怒之下险些把自己的花白胡须都给揪下来。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掌管刑狱诉讼的大司寇悠悠缓缓道:“楚国灾祸在先,皇廷也高度重视并对纳贡做出了相应的调整。可楚国得寸进尺,竟贪婪女皇陛下直辖的太和山不打招呼就开采,是为不忠不义,谨以此条,便可治楚津侯大不敬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