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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招桐的惊呼声里,千依已经重新转身走了回来,她嘴角挂着清浅笑意,如春光般和煦,一直到荀久跟前,才止住了脚步,“姑娘,香囊我已经送了。”
“你不必向我汇报。”荀久冷眸撇开眼,面色淡然,看不出有不高兴的痕迹。
荀久不急,招桐急了,她紧咬着唇,皱眉看向千依,“千依姑娘,你怎么能当着我们家姑娘的面把香囊送给秦王殿下?再说了,便是不当着我们家姑娘,这香囊你也不能送,秦王殿下是我们家姑娘的……”
“他收下了不是么?”千依语气轻柔,似乎无论招桐如何质问,她都不会出现半分恼意。
“你这是什么话!”招桐彻底怒了,虽然眼前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是二少找寻了多年的人,可相比之下,自然是久姑娘最重要,久姑娘才是主子。
招桐心中懊恼,难怪那天会见到她绣暗银曼陀罗,当时她没想明白,今日可总算是看明白了,千依打的竟是这般心思!
秦王殿下喜欢曼陀罗,她便绣曼陀罗,这么明显的意图,她要是在看不出来,也就白跟了久姑娘这么长时间了!
“二少将你带回来的那天晚上交代了让你要好好侍奉久姑娘,你便是这么侍奉她的?”招桐气红了眼睛,她真是没想到,二少这么个看似风流纨绔实则内里精明通透的人瞧中的竟是这样一个女子,简直瞎了眼了!
“分明……是久姑娘让我去送的。”千依绞着衣袖,剪水眸内星光点点,语带委屈。
“你!”招桐忍无可忍,抡圆了胳膊就想打她。
“你干嘛!”荀久赶紧拉住招桐,轻嗤,“表哥说过等手头事情忙完就会来看她的,你这巴掌若是敢打下去,到时候可别怪我保不了你。”
招桐气得直跺脚,不明白怎么才收拾了韩家一对渣渣父子,怎么又来了一朵白莲,动不动就委屈装可怜。
“好啦!”荀久睨她一眼,“你今日也别在府上待着了,免得待会儿又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儿来。”
“奴婢晓得。”招桐垂首,沉沉咽下一口怒气,“奴婢这就去西城监工。”
话完,她转怒为笑看向荀久,“姑娘,那边新开了好几家零嘴铺子,你要吃什么,晚上奴婢给您带回来。”
“不用了。”荀久摆摆手,“你快些去吧,我听说就快完工了,这个节骨眼上更要谨慎,我不得空,否则理应与你一同前去看看才是。”
“姑娘放心吧!”招桐笑道:“有我在,谅他们也不敢偷工减料!”
“那样最好。”荀久伸手拍拍她的肩。
招桐回房收拾了东西之后一溜烟出了大门往西城方向而去。
荀久重新看向千依,“方才的事……”
“没关系,我不怪你。”千依接过话。
荀久:“……”她有说过要道歉么?错的人难道是她?!
“呵呵。”荀久假意一笑,“你高兴就好。”
说罢,她头也不回径直出了大门去往马车处。
为了防止昨夜的事再度发生,这次赶车的人换成了武功高强的商义。
见到荀久过来,商义好奇地眨眨眼,“姑娘,那个人是谁啊?”
荀久在车辕前站定,想了想,拖长尾音答:“她啊——恐怕是你们家殿下的故人。”
“故……人?”商义险些惊得从车辕上栽下来,在遇到久姑娘之前,殿下从来不近女色,怎么可能会有这么一位故人!
见商义这般反应,荀久就知道连商义都不认识千依,可扶笙接了香囊是事实。
心中愈发恼,荀久冷哼一声后撩帘进了车厢。
她连看都不看扶笙一眼,上去以后就靠着侧壁而坐,阖上双眸不准备说话。
座椅宽大,两人中间隔着好一段距离,彼此挨不着。
扶笙见她面色有些不对劲,出声问:“怎么了?”
“没怎么,早膳吃多了,膈应得紧。”荀久眼皮都懒得掀开,满是赌气的味道。
扶笙心思何等剔透,一看便知她因为何故不悦。
翘了翘唇,他把刚才千依送的香囊取了出来,“你是在意这个?”
荀久忍不住睁开了眼睛,看见的正是方才千依手中那个天水碧色锦绸绣暗银曼陀罗,飘青桂香的香囊。
原本不看还好些,如今看了,更是怒由心生,转眸狠狠瞪他一眼,“你的烂桃花倒是挺多!”
“她告诉我,这是你亲手绣的。”扶笙不紧不慢,缓缓道来,“难得我心下一感动,不过看你如今的反应,想来不是了。”
他说着,反手一掀帘便将那香囊从疾驰的马车上扔了下去。
荀久一愣,“千依告诉你这东西是我绣的?”
“嗯。”扶笙颔首,神色无辜。
“这你也信?”荀久气呼呼看着他,“我最近忙得都快虚脱了,哪有时间绣这玩意儿!”
“可能,是我太想要一个你亲手绣的香囊,所以听到那东西是你绣的,想都没想就接下了。”扶笙灼灼目光含了笑意,一瞬不瞬看着她,还隐约带着一丝祈盼。
荀久皱眉,“你不是从来不佩戴这种东西的吗?”
“若是你亲手绣的,我就戴。”他轻轻莞尔,声音如同木槌轻轻叩击在乐器之上,听来温柔婉转,让她心中的几分怒意在不知不觉间就尽数消散了去。
“那好,等我有时间再给你绣。”荀久脸色微红,迅速撇开眼。
她向来是不敢与他对视太长时间的。
他那双眼睛就像会吸人的漩涡,简直太要命!
愉悦地低低笑了一声,扶笙伸出手,将她的小手包裹住,尔后轻声问:“紧不紧张?”
“我若是紧张,生死状就不用签了吗?”荀久翻了个白眼。
扶笙道:“其实,齐夫人的手术完美成功了,相信你在手术过程中掌握了关键的地方,生死状签不签都无所谓。”
“得了吧!”荀久撇撇嘴,“巫族人总给我一种阴森森的感觉,之前动手术的是齐夫人,与他们没有利益冲突,手术过程中没出现意外也是很正常的事,倘若不签生死状,不给巫医们上一道枷锁,万一澹台引趁机让她们对女帝下手,到时候出了事儿,满朝文武找上我,我找谁哭去?”
“那你可紧张?”扶笙又问了一遍。
荀久这次不耍嘴皮子了,放软语气如实道:“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毕竟她除了是天下共主之外,还是你亲姐姐,也是我将来的姐姐,光是这两层身份就让我很有压力了,待会儿再当着百官的面签下生死状,再背上他们这一层压力,我想,我很可能会在百官面前给压得喘不过气然后直接晕过去。”
扶笙低笑出声,“你若是真能晕过去,那就好了。”
“好什么好!”荀久斜睨他,“你就盼着我早些晕过去是不是?”
扶笙趁势将她揽进怀里,温声道:“我只是觉得你太累了,今日本想带你出去让你放松放松的,可我怕你精力不足,所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让你好好睡一觉最好,补充好精神,明日一早入宫动刀。”
“我这才睡醒没多久呢!”荀久低声咕哝,“哪里还能睡得着啊,我看你还是带我出去放松吧,说不定比睡一觉的效果好很多。”
“那好。”扶笙点头应下,“待会儿出宫我便带你去。”
“什么地方?”荀久眨眨眼,满面疑惑,心中思忖扶笙会带她去的地方一定不同寻常。
“先不告诉你。”扶笙神秘一笑,“待会儿去了你便知道了。”
“讨厌!”荀久捏着拳头轻轻捶打他一下。
不多时,马车停下,外面传来商义的声音,“殿下,久姑娘,丹凤门到了。”
荀久从扶笙怀里挣脱出来,却一个不妨被他再度拽回来,清凉软弹的唇瓣覆了上来,带着他身上独有的冷竹香丝丝入鼻,那感觉,就像一口咬到清香怡人的果冻,滋味美妙之处,难以言说。
荀久心跳加快,突然伸出舌尖坏坏地描绘着他的唇形。
这个举动,实在过于勾引人。
扶笙哪里受得住,全身一阵火热涌上,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舌尖撬开贝齿,肆意攫取她的芬芳。
商义等了许久也没听见里面传来声音,不用想,他也知道这两个人在做什么。
顶着肩头一片萧瑟的秋叶,他默默退得远了些。
马车里的激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在荀久的气喘吁吁中结束。
扶笙再忍不住,也晓得今日有要事,有大事,自然不会过多为难她,只用手拂了拂她鬓边有些散乱的发丝,微微一笑,“走吧!”
荀久大吸一口气,确保心跳回归正常才理了理衣襟缓缓掀帘下来,同时心中埋怨,这个男人总是热情得让她猝不及防,让她不禁怀疑宫义口中那个心肠冷硬,杀伐果断的少年到底是不是他。
下了马车,荀久抬目一看,竟看到姜易初他们三人站在宫门外,看那阵势,似乎等待已久。
荀久没说话,与扶笙一道缓缓走过去,远远便见姜易初浅浅一笑,温声道:“想来洛洛白担心了,看久姑娘的样子就知道对手术成功的把握性很大,分毫不用担心。”
容洛瞧见了荀久一副坦然平静的面色,高悬已久的心顿时落了下去,轻笑道:“这就最好了,我还一直担心久姑娘会紧张呢。”
“洛姐姐,你们一大早就在这儿等我?”荀久在几人面前站定,稍稍挑眉,“能得丞相和大将军以及将军夫人这么久等,那我今日可是赚足了面子。”
容洛余光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姜易初,复又将视线落在荀久身上,转眸之间神色略微黯然,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心里话单独对荀久说出来。
“久姑娘,我有些难以启齿的私事想问你一下。”容洛假意面色尴尬,转头对几人道:“你们可先行一步入宫,我待会儿会和久姑娘一起。”
“这倒无碍。”扶笙眸中划过一丝了然,“洛洛既有事,那便旁侧去与久久说就好,如今时辰尚早,我们多等一会儿也耽误不了什么。”
“对啊洛洛。”顾辞修也趁机道:“我可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后头,万一宝宝要是知道爹爹扔下他先走了,还不得怒得踢你肚子?”
容洛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荀久也有些忍俊不禁。
容洛止了笑,拉着荀久的手走到旁边。
“洛姐姐,你有话要与我说?”荀久不用想也知道她刚才的那些话只是借口,特意将她唤到一边,只怕有要事。
容洛的神色,一下就变得紧张起来,她美眸凝肃,认真看着荀久,“久姑娘,你实话告诉我,你对这个手术有多少把握?”
见荀久面露为难,她又换了个方式重新问,“或者说,手术过后青璇能活下来的机率有多少?”
荀久答:“通过我对齐夫人的手术来看,对于女帝,我有七成把握能让她活下来。”
“七成……”容洛小脸瞬间惨白,低声呢喃,“七成把握,也就是说还有三成机会,青璇会再也醒不过来是吗?”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荀久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无力地闭了闭眼,容洛强忍住眼眶内的酸涩之意,“久姑娘,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荀久很平静。
容洛再度不着痕迹地看了姜易初一眼,缓缓收回视线,“青璇如今是女帝,若非她传召,表哥是不可能轻易得见她的,可明天就要动手术了,今日还有半天时间,我能否请你帮帮忙想个办法让表哥见她一面?”
荀久面色有些讶异,原以为容洛会让她一定要尽全力救女帝,却不曾想是让她帮忙引见。
“表哥虽然一脸的云淡风轻,可是这么些年,他心里其实挺苦的。”容洛垂眼,看着地上的青灰色石板砖,低叹一声,“他一直很喜欢青璇,从魏国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过,可是青璇却一直拒绝他,如今一个是天下共主,一个是魏国丞相,这身份,差的已经不是一星半点,我估摸着他们能在一起的可能性早就为零了,所以也不奢求别的,只想让表哥在明天之前能见她一面。这也算是……我身为妹妹能为他尽的一点绵薄之力了。”
荀久想都没想,直接点头,“好,我答应你。”
这么爽快的答案,倒让容洛有些震惊,“你……你答应了?”
“其实我也希望他们之间能有个机会吐露心声。”荀久莞尔,“女帝心中应该是埋藏了很多说不出口的苦楚,她喜不喜欢姜易初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后宫的那些男妃,她一个都不曾碰过。”
闻言,容洛惊讶地张大嘴巴,“你,你说什么?那些男妃,她……她一个都没碰过?”
“是真的。”荀久点头道:“我曾陪着阿笙去问过阿紫姑姑,她说女帝从未碰过任何男妃,外面的那些都只是传言而已。”
“怎么会……”容洛仍旧处于震惊中不曾回过神。
“所以我才说她定然有苦衷。”荀久默了默,又道:“洛姐姐请放心,待会儿我会寻个适当的机会想个办法让女帝见一见姜易初。”
容洛感激地看着她,“那可真是太好了。”
“放心吧!”荀久给她一个宽慰的笑,“姜丞相这么优秀的人,不该在感情路上受到这么大的挫败,我会尽力而为,就算不是为了你们,也是为了阿笙。毕竟……”说到这里,荀久面色红了红,“毕竟她将来也会是我姐姐。”
“这倒是。”容洛笑道:“你们将来可是一家人呢!”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荀久看看天色,温声催促容洛,“我们俩还是不要让他们久等的好,今日是当着百官的面签下生死状,速战速决比较好。”
“嗯。”容洛颔首,再不多话,二人回到宫门边来。
顾辞修见容洛冲他挤眼的样子,顷刻便心领神会她方才与荀久说了什么,也明白荀久答应了帮忙。
无声笑笑,他侧目望着扶笙和姜易初,“一起进去吧,想必百官早就等急了。”
“好。”扶笙和姜易初同时出声。
一行人脚步轻缓朝着天赐宫奉天殿行去。
姜易初、容洛和顾辞修被扶笙安排在奉天殿旁侧的暖阁喝茶暂歇,荀久则随着扶笙一道入了奉天殿。
今日气氛的凝重程度非同一般,如今所有人都晓得了女帝之所以会病倒是由于前两位大祭司不甘心被先帝废黜,故而利用泉林村瘟疫改头换面成了荀谦和荀夫人趁机进入太医院将慢性毒放进烫伤药里面给女帝服下,意图杀了先帝的继承人,动摇大燕江山之根本。
如此惊悚且精心的谋杀计划,简直让所有人闻之大骇。
六名巫医早就站到了大殿中央。
女帝作为病人暨被开刀者,自然不可能出现,所以,今日主持大局的将是暂时监朝的扶笙和大祭司澹台引。
听到侍者的高声唱名,百官纷纷朝扶笙见礼。
扶笙行至最前面,看了一眼早就到场的澹台引,嘴角微勾,却无半分笑意,声音清凉,“大祭司这么早来,想必已经做好准备了罢。”
澹台引挑挑眉,“我神殿六名巫医能与未来的秦王妃一同签下生死状,再与她一同给女帝医治,是巫医们的荣幸,也是本座的荣幸。”
扶笙淡淡收回视线,看向一旁端着沉香木金漆托盘的李公公,淡声吩咐,“百官来齐,公公可以宣读生死状了。”
李公公应诺过后将托盘交给身后的小太监,他则取出用明黄绸布高声宣读:“女帝病危,由御前医师荀久并神殿六名巫医共同于天凤二年九月二十二为帝医治,此事干系重大,为免生变故,今特立下此状备预不虞,如若帝发生任何意外,则参与医治的七人需以命抵命。”
末了李公公又自己补充,“此状由秦王与大祭司带领百官共同见证,久姑娘,请在这里摁下您的指印。”
李公公走过来,将大红印泥递到荀久跟前。
荀久接过,深吸一口气之后手指重重摁下。
李公公又走到六名巫医跟前,让她们一一按下指印,这才走向扶笙,恭敬道:“秦王殿下,还需要您与大祭司的印章。”
扶笙没说话,似有若无地看了面色平静的荀久一眼,将印章取出来盖了印泥重重按在明黄绸布上。
澹台引也取出自己的印章按上去。
这就算完成了仪式,可百官的神色明显比几位当事人还要凝重,他们虽然不知道女帝的症状是怎样的,却也私下里听说要想彻底根治,就得剖开人的肚腹。
这般惊悚的医治方法,直让众人心里唏嘘。
荀久心里想着容洛的嘱托,仪式完成后就匆匆离开了奉天殿,由内侍引着去往帝寝殿。
扶笙则待百官散朝后去往旁边的暖阁与姜易初他们闲聊。
帝寝殿。
女帝知晓荀久要过来,早早让花脂更衣梳洗,懒懒斜靠在美人榻上,手中百无聊赖地翻着书卷。
这地方,荀久已经来过多次,如今又是女帝亲封的御前医师,且名声洗得干干净净,帝寝殿的宫娥太监们见到她,脸上更添崇敬之色。
着人通秉之后,荀久缓缓入了内殿。
女帝从美人榻上直起身子,浅浅一笑,“我还以为你会紧张。”
荀久假意唉声叹气,“不签生死状是抗旨,必死,签下生死状倒还有五成存活的机率,如今我签了,证明我有了活着的机会,该高兴才是,怎么会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