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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会场后始终不发一言的奥德里奇,仿佛刚从冬眠中苏醒的巨熊,挺直了向后躺着的背,摸出了灰色西装上衣口袋里的老花眼镜,慢吞吞地戴上鼻梁:“是我同意的。”
席上争议的响声没有因此消停。
奥德里奇继续慢吞吞地进行解释:“我们都请了钟尚尧总裁和安知雅组长进场为自己辩论,我们请安氏集团的代表到场为他们的观点进行陈述,也是公平合理的。”
“可是我们讨论的问题与安氏集团并没有直接关系。”索娅再次提出异议。
钟浮生则沉默了下来,坐在位上眯了眯眼睛,观察敌情,心想:有道格斯千金这样一个冲动的小姑娘代言真好。
奥德里奇摸索着眼镜架,好像看不清索娅的脸不知道是谁在说话,但是,言语清楚明了,一开口就是斩钉截铁的“不”:“不。安氏与本次讨论问题有关。一家人项目本来是他们做的。要让他们完全撤出,必须有充分的理由成立。同样的,如果他们不服从退出计划,想回来,也是要有充分的理由。”
索娅见众席上又只剩自己一人发言,不禁在心里骂了声:一群老头子欺负一个小姑娘也好意思。
苏珊娜和安夏颖搬了张椅子,给腿脚不灵便的安太公就坐。这位置,刚好在钟尚尧和安知雅之间。
在这种情况下,弗里曼依然没有给钟尚尧和安知雅开声的机会,反而先代替他们将话讲了出来:“我们美国总部接到的邮件表示,钟尚尧总裁提出安知雅小姐参与的一家人项目,因为创造了可观的营业额,对比安氏之前在一家人项目中没有体现出来的价值,以此为证据来要求安氏退出项目。现在,请安氏集团的代表安先生对此事做出解说。”
安太公接到邀请,昂起了头:“我想为我们安氏集团所遭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进行说明。我们安氏集团一直诚心诚意与贵司合作,并且在贵司中拥有相当分量的股份。因此,我们对于我们自己构想出来的一家人项目,只可能是兢兢业业地计划与实施,不可能做出自毁前程的行为。各位董事,我们毁掉自己的一家人项目,相当于毁掉自己,有什么理由会这么做呢?”
钟尚尧皱着眉头,刚要出口,然接到了安夏颖投过来祈求的目光:不要!
安知雅站在他们边上,看得一清二楚,心里一声早知到就是如此的冷笑:谁在会议开始之前声声说不要背叛,到头来这种男人绝对是靠不住的。
安太公继续说:“我们安氏不是没有为一家人项目付出心血,我们是为了一家人项目牺牲了自己。因为一开始已经与贵司达成协议,我们安氏按照协议合同办事,绝不敢越轨贪图自己一方不敢享有的利益。这个协议中,并没有提及菜式等问题由我们安氏决定。有关这份协议,如果各位董事没有能了解,我现在也带来了,给众位过目。”
安夏颖立马将准备好的协议书复印件一一分发到各位董事面前。各位董事,包括戴眼镜的奥德里奇都趴在文书上面,一字字地研究。因此,附带在协议最后的一页,有关一家人汤底是否含有药物成分的官方鉴定书,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钟浮生看着这份貌似具有权威官方性质的鉴定报告书,脸色一沉。钟尚尧紧接收到了父亲暗自摇头的表示,表示要他明哲保身,千万不要随意开口。钟尚尧的脸色便也渐渐地起了异样。
“这是——”奥德里奇最后一个看到了最后,发现了这份鉴定书,手指屈起来敲打着文书问安氏代表。
关于法律问题,安太公没有大律师孙女了解,便把话语权交给了孙女。
安夏颖走了出来,清亮自信的嗓音第一时间先博得了各位董事的好感:“我是安氏集团首席律师顾问,安生律师所的大律师安夏颖。请各位董事允许我接下来为大家解释这份官方鉴定书所代表的一系列,可能是贵司即将面临的公众信用危机。同时,我代表安氏集团表示在这次信用危机中因退出了一家人项目的缘故获得的免责声明。”
“什么意思?我们将要面临中国的法律诉讼吗?”席上顿时的议论声纷纭而起。
奥德里奇示意大家安静,请安夏颖继续说下去。
安夏颖做惯大律师的,面对这种议论声愈激烈的场面,愈发有种站在优势下的自豪感,从容淡定,微笑以对:“各位董事请不用担心,眼下这份鉴定书,暂时未落到司法部门或是媒体手中,代表事情有转机的余地。我们将这份鉴定书交给各位董事查看,只是为了提醒各位董事,这个信用危机是存在的,如果再持续下去随时可能爆发的,希望各位董事不要因小失大。”
索娅倒是认真地趴在鉴定书上,看了最长的时间,在众人中发出了最大的质疑声:“你是指安知雅组长的调料配方是包含了官方不允许的药物成分?这不可能!如果放了药物,早有了吃出事了!我去过一家人面店亲口尝试过,听周围的顾客没有一个不赞美汤料的美味。有了天天来这里吃我们的面条,都没有吃出病。”
“索娅小姐。”安夏颖来应战之前是做过一番功夫的,对答索娅的提问显得井井有条,“我想你并不大了解在食物中掺杂药物的危害性。这些药物毒性并不是吃一次发作,相反,它们会积蓄在人体的肝脏等脏器内部,积累到一定的水平线爆发药毒性肝炎等可怕疾病。为此,我们国家的法律有相关严明规定,杜绝饮食行业出售食物中掺杂药物成分的行为,保护消费者权益与老百姓健康。安小姐的配方其实是像白毒药一样,引人上钩,害人不浅!”
众人被安夏颖一番铿锵有力的说辞,震得老半天没有做声。钟尚尧因有父亲的命令,不敢半句出口。于是,这个责任,自然全部推在了安知雅一人头上。
眼观这个大局已胜的局面,弗里曼脸上的笑纹都浮现成了灿烂的花朵,与一样笑眯到嘴眼的安太公遥遥相对上,然后,他揪揪象征胜利的金色领带,神清气爽地走到话筒面前,道:“现在,请各位董事投票决定。赞成安知雅继续加入一家人项目并达成交易条件的请举手。”
席上,一片沉默的海洋里唯有索娅白而长的手臂高高举起,独树一帜。
“道格斯的小姑娘!”有人看不过眼了,阴阳怪气地叫着索娅家族的名字。
“怎么?我有自主权代表我家族投票。我就是信任安知雅组长!”索娅毫不在意地扬头,拉一拉自己的牛仔短夹克,“你们不信任,是因为你们没有亲口尝过她的面条。不过,你们都要听信他们的胡话接下来是要表态支持他们继续营业一家人了。可是,你们不要忘了,之前他们做出的营业额,连安组长做出来营业额的十分之一都达不到,还说是有能力霸占中国市场成为面条店老大,笑死人。”
安太公被这番话激怒了,拐杖打到了地砖上:“谁说我们安氏没有能力做到!我们安氏绝对有能力做到比她更高的营业额!”
面对安太公强烈的驳斥和激情四射的豪言壮语,席上呈现出的却是一副奇怪的沉默。
见此,弗里曼急忙抢过话筒说:“那么,董事局的投票决定了由安氏掌权并继续一家人项目。对此,安组长有什么意见吗?”
问到了安知雅本人,大家都才发现,安知雅比奥德里奇更沉默,好像旁观者一样隐身在了这个本该她为主角的嬉闹的场所里。钟尚尧回想起上回与美国代表谈判时她的咄咄逼人,不禁为她此刻的沉默担上一份心,不是担心她,是担心——自己?是的,自己背叛了她。在此之前,他还口口声声央求她绝不要背叛他,结果,是他先背叛了她,丢下了她。他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直至沉没到了黑暗里。
在众人各种各样富有奇妙色彩的目光聚焦到自己身上,当看到钟尚尧低头的一刹那,见着有人笑有人愁,安知雅向索娅微微地弯了弯嘴角,平复下来时声音相当平静:“我没有权利反对董事局的裁决,不是吗?”
强权肉食,指的便是眼下这种针对她的裁判。好在,她的目的从来都不是这一场会谈。应说,她本来计划里要说几句话激怒安太公的,然而,发现那个长着雀斑的白种女人帮她把话都说完了,她也就什么都不用说了。抛下这句极带公平评价这场会谈结果的话,翩然离开。
众人看着她像是这世界上最骄傲的罪犯离开了会场,一片沉默无声,居然个个都没有在心里面认为自己是胜利了。
奥德里奇取下了老花眼镜,指头不停地摸索着镜架,嘴里头喃喃自语。
弗里曼就近有意倾听,一听竟是:李墨翰没有来吗?于是,他心里又是紧了几分。
一散会,钟尚尧像火箭一样冲出了会场。没有和父亲打照面,更没有去看安夏颖一眼。安夏颖望着他的背影阴森森地挑了挑眉角,转过身时,又是笑容满面地迎向了钟浮生,亲切地喊:钟叔叔,好久没有见了。
“小翁。”钟尚尧冲回到自己办公室,打了安知雅的个人办公室电话没有人接,立马派了小翁去找人。
小翁下到一家人项目组办公室时,只看到米文一个人端着冰凉的咖啡在发呆,问:“人呢?”
米文听到他这声质问,仿佛被点燃的炸药跳了起来,大声中夹杂了压不住的怒意:“不是被你们赶走了吗?!”
大企业财团赶人的速度就是快。董事局会议刚下达,安知雅出了会议厅,马上有保安一路伴随她回到办公间收拾自己的私人物品,至于公司的一切资料文件包括电脑数据,全部不能再碰。
卢雪对于这个骤然颠倒的场面感觉有点懵。在她印象里,安知雅一直不是对这宗谈判信心十足吗?但是,在朋友遭难的时刻,她义不容辞地陪伴应该是失意的朋友,从围观的职员中走了出去,一直陪伴到公交车站。“知雅。”她心里忐忑,不知是不是该安慰朋友,因为朋友看起来一点都不伤心,希望朋友不是故作坚强。
安知雅倒不是想让她担太多的心,上车前轻轻将唇靠到她耳畔:我说过,一定会把安氏这五十万股拿到手的。
安氏的五十万股。卢雪心里豁然一亮。安知雅要的,向来不是BP给钱多少,而是要安氏的股份!
——婚后强爱——
当天离开了真愈美,安知雅并不能得以偷闲。下午,一辆豪华长型房车将她送到了郊区山脚下的一座寺庙。
给她带路的人,并没有将她带进寺庙内,而是走过一座跨过山中涧溪的小石桥,在竹林中走着,像是寻觅那世外桃源一般,慢慢地在她眼前呈现出来的是一座竹子建筑,栅栏门前挂了个木匾子写有“竹中有居”,应是座小的避暑山庄。
走进竹居,发现里面的每样摆设都是竹子做的,屋主独具匠心。
“安小姐。请坐。”带路的人请她在一张竹椅上坐下后,便完成了任务告退。
接上来的是,数个身着少数民族服饰的少女,个个苗条白净,端着茶具和点心鱼贯而入,摆满了一张竹子矮几,又把这张矮几抬上了左侧的竹子炕头。安知雅观看她们灵活的手指摆弄这些东西的时候,可聆听见穿过竹间的风响,伴随一两串悬挂在窗口的风铃,一个布鞋踩到竹子上的轻盈脚步声飘然临近。
一切,似是那蓬莱山上的仙境,既远又近。眼见那两袖清风的银发老太,犹如得道仙人,飘飘若仙,进了屋内,两袖依然背叉着,仅对安知雅点了下头:“我是【老卒搜山】。”
安知雅心里叹句:这世界兜兜转转,最终仍是回到原点。眼前这位自称与她在网上交往多年的【老卒搜山】,已在她之前开办的小面店里见过多次,也是当时劝说她前往BP就职的人之一。
“坐吧。”老太太爽快地挥个袖子,是坐到了竹炕头上,并盘起腿来。
安知雅见她依旧与以前那般白衣布鞋,步履之间有着与平常人不一样的节奏,想必平常是练过什么太极拳之类的行家。此时那些摆好物具的少女们退了出去。安知雅坐到了炕头另一侧,与老太太对坐。
“我这里只备有龙井,还是怀念你店里的茶。”老太太自己掏着竹筒里的茶叶,放到茶碗里头,旁边一煮水的小铁壶咕噜噜地冒水声。
“如果你喜欢,下次我可以带过来。”安知雅道。
“我一直想问你,你那是茶还是草?”
“我们那山里山中野生的。”安知雅说不清怎么回事,与这老太太说话,居然心无防备。本来这老太太有诓她之嫌,她该谨慎才对。
没想到老太太接下来解了她疑惑:“我也没有想到我去过你的店里吃过面条了。”
“你不是在国外吗?”
“我现在是久居国外了。但,偶尔回国到我的故居住一阵子。”
安知雅思索了下,问:“不知道奶奶怎么称呼?”
“我姓方。你可以叫我方阿姨。奶奶就不要叫了。”方老太太自己打趣道,挤眼的动作如青春时期的少女一样的活泼。
“方阿姨,这次我们见面——”安知雅踯躅着刚要问起。
方老太太先打断了她,问:“你在真愈美做得怎么样了?”
“实不相瞒,今早我被公司赶了出来。”安知雅道。
“是吗?”方老太太一句讶语后,道,“如果是真的,那群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安知雅没急着接话,见水开了,帮着抓起水壶冲洗茶杯。这茶几上的茶杯,一个个呈现白透的胎体,薄如纸片,都是昂贵的货色。
方老太太见她淡定如此,笑道:“看来你一点都不伤心,不是着眼于此。”
安知雅还是垂眉转思,一路手里忙活着冲茶。
方老太太接过她冲出来的第一泡茶,咂一口后,道:“本来前几天你说可能要推迟几天才能见上面。怎么今天我打电话给你后,你这么爽快答应了我。”
“昨晚上发生了一些事情。”安知雅道,有种苦于没人能说现在终于能出口的涩味。
“什么事让你改变了主意?”方老太太善解人意地表示愿意倾听她的故事。
安知雅双手捧着嫩白茶杯,吹一吹茶水上面的热气,忽然冒出一句像是不着边际的问词:“我看起来很弱小很需要别人保护吗?”
方老太太正正经经地挺直腰板,左右端详她一番,评定:“看起来很要强,但其实心里很脆弱。然而,你绝不是一个轻易被人打倒的人。”接着,老太太又喳喳嘴巴:“让我猜猜,让你发出这番感叹的,应该是男人吧?”
安知雅静静地垂下眼,表态承认了对方的推测。她的确从没有想到,丈夫居然把她看成是一个弱势女人在保护。这不能说她责怪丈夫的观念,只是,让她小小的惊讶。看来,她从小那么要强,保护病弱的姐姐,保护懦弱的母亲,保护幼小的女儿,给人的印象却完全是相反的。她身边的朋友是个个都觉得她脆弱不堪一击吗?
“在这个世界上,女人强不强,因为男女平等的关系,已经不是在于这个女人的性格强悍不强悍,或是行事风格是否强势,而在于钱、地位。”方老太太抚摩着大腿边有种感慨地说,“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女人,才能让人认为她是有强的这个本事。”
“方阿姨,你在电话里提过的那张照片,我想再确认一下。”安知雅提起这次会面的最主要目的。
方老太太点了下头,从口袋里摸出了张保存得很好的旧时照片,边角完好无损,只是画面有点泛黄了。照片搁在了茶几上。
安知雅辨别了很久,从里面一个布衣英俊的年青小伙子脸上,依稀找到了外公当年旧照的印象。于是,她指了出来,并说:“这是我外公年轻的时候。”
“你外公现在人在哪里?”方老太太问。
“已过世。”安知雅答,语声中藏不住哀伤。
方老太太默了阵,方是说起:“我祖辈与你外公祖辈,是世交。这张照片,是我们几个世交当年子孙们齐聚一堂合影留念的影像。”
“这么说来,方阿姨您的祖辈也是清朝太医——”
“不不不。”方老太太连连否决,“我本人习读中药材,源于你家祖辈当年来访时赠给我祖辈留下的一些医书手记。这几家世家,真正做到进入清朝太医馆给慈禧太后和几个皇帝看病的,只有你家祖辈。”
安知雅心眼里一转,重新审视这张照片。
在她看照片的时候,方老太太与她说起了自己想和她见面的目的:“安小姐,你愿不愿意来我这儿帮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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