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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墨翰在妻子离开后是一直都坐在老人家的床边,握着老人家的手。见到妻子回来,才起身帮忙。
安知雅在丈夫贴到自己身边时,说了句:“要先催吐。”
李墨翰点头,表示明白,接过她递过来的第一个小碗。安知雅和三嫂,两个人一人一边扶老人家坐起身,拿枕头靠背。李墨翰自己拿勺子一点点地喂病人。喂到第三勺后,老人家一口吐了出来。这吐出来的,先是痰液,青白色的,后来的不是痰液了,可见到胃液。四婶和三嫂在旁看了都觉心惊肉跳。看老人家吐了后,李墨翰并没有停止喂,而是几个小碗的液体坚持喂给病人喝。老人家这个喂一口吐几口,吐到最后,竟是吐不出液体,吐出了一些粘液状的黑黑黄黄的东西,足以把人吓的,也不知道李墨翰夫妇想干什么。
约翰夫医生中间看见便过来阻止,先是用半生的中文说了一些比较客气的话,后来见李墨翰完全不听,换做了英文,语气生硬到愤怒。小禄站在中间阻拦他。全叔守着门口。
老人家这时候吐的整个人都虚脱了,而且还拉了糖稀的大便。在床上就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大便泄了,李太奶奶多病重都没有做过这样令自己感到羞耻的事情,即使是面对自己最疼爱的曾孙子,脸色也渐渐的不大好看,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张开嘴巴。
“太夫人。”安知雅贴着老人家的耳边说,“墨翰小时候吃喝拉撒,还不是你侍候的。现在,轮到他孝敬你老人家,这是他的本分。”
李太奶奶睁开的眼珠子看着她,蕴含了一丝信错人的怒意。没错,之前她是亲自打了通电话要曾孙子把她带过来,是由于听闻了她有一些独到的本事,想亲眼见识。可是,瞧瞧她现在都干了什么。
“太夫人,如果你信任我的话,再起来吃东西,不会再吐了。”安知雅道这话的时候,与老人家眼对眼对视着,没有丝毫的畏惧。
李太奶奶看着她这双眼睛,忽然一丝怔。这种眼神,她似乎在哪里见过。很久以前,当她的父亲大病的时候,请来的西医生都说她父亲已到大限,她父亲当时也不过才五六十岁,她坚决不信,跑回大陆请来了个老中医,眼前的这双眼神无疑有点像那个中医。李太奶奶把手伸给了曾孙子。
李墨翰立马把老人家扶起来。
安知雅这回揭开锅盖,舀了一碗无米的粥水,只勺了三分之一的调羹,喂进老人家口里。如果是往常,老人家应该是喝几口后吐出来,又坚称自己喝不下去。然而,这一回,普通碗的一碗,老人家全喝了进去。等老人家喝完粥,安知雅又拿起一个小蝶,里面放的是黄色的姜汁,让老人家喝完这碟份量。接着,她看了下表,说:“半夜两三点钟,要再喂一次。”
见老人家吃完不吐,其他人无话可说。接下来几个人清理了床榻,让老人家躺下去睡。吃完东西胃里温暖的李太奶奶,一躺下便睡着了。
李墨翰向妻子示意后,和小禄进了隔壁房间与约翰夫医生说话。
四婶借这个时机与安知雅说话:“我说侄媳妇,你这先前是给太夫人喂了什么吐的那么厉害,然后老人家怎么吐完又不吐了?”
安知雅是看见了李太奶奶的眼睫毛动了下,方是开口:“太夫人胃里有火,先要催吐。”
“太夫人不是虚吗?”中医的事,四婶是一知半解的,但不是完全不懂。这虚火能催吐吗?
“中医是辨证,不像西医看症。太夫人脸上青红,舌尖红,舌苔厚,都是胃内湿郁积火。火一样能致虚。”多余的,比如老人家其实底子还是虚,催吐只是先解解表证,到后来她要怎么给老人家温补的话,安知雅不会多说了。
四婶她们听出了她有所保留,当着老人家的面,夸了安知雅几句。然后,四婶拉着安知雅的手走到一边,道:“这家里,不止六婶的脾气冲一些。你那房里的爷爷奶奶,也都是不好侍候的。你要多担待点。毕竟太奶奶疼你老公是全家里人都知道的事。今天之后,恐怕会多疼你一人。家里人也不是都心眼不好,总之,你凡事都要看开一些。”
这些话,似乎一句句都透着长辈对晚辈的关心爱护,生怕她一旦鲁莽会在这大家族里冒犯什么人。安知雅只听,不言。
见她这会儿又装成了块木头,四婶没有明着拆穿,轻轻体贴地握了下她的手,见屋里老人睡下没有自己什么事了,和三嫂一并先离开。
安知雅自己收拾完食具,对于老人家刚刚吐的那盆子呕吐物,又仔细地看了看了。那边的小门打开,约翰夫冲在前面,是直接冲出门口。小约瑟夫追上去。李墨翰和小禄在最后出来。
“让人把隔壁的两间房收拾一下,我和你嫂子今晚住这边。”李墨翰吩咐。
小禄倒有些担心:“如果不去爷爷奶奶那边打招呼,可能老人家会发难。”
“所以由你过去,先和爷爷奶奶说一声。”李墨翰道,嗓音或许疲惫,但是每一句话都没有一点迟疑。
事情的轻重缓急,他是分的很清楚的。这家里怎么闹,如果主心骨倒了,一切都完了。至于做坏人,他不是第一天做。哪怕他想做好人,别人都能诬陷他为坏人,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
小禄在要走出门口时,李墨翰轻轻搭了下兄弟的肩膀:“你没有吃饭吧?下面厨房如果有备着,亲自端一碗上来给你嫂子。”
“行。”小禄点头,继而想到,反问,“八哥你吃了没有?”
李墨翰笑笑:“看下面厨房准备了多少再说。”
俨然就是没有吃。小禄对他不满的摇头叹气,却也知道他的作风。小禄下去不久后,小丫头和卢雪一块走了上来,小丫头手里拿了两双碗筷,卢雪端了个大锅,这是刚又煮了锅面条。
“我本来以为十二点钟没有人拦着了。结果上楼时又遇到人差点进不来,还好全叔在。”卢雪端着锅走到隔壁的房间,才与安知雅说起。这里的环境,让她想到了监狱里,好像到处都有眼线,令人毛骨悚然的。
小丫头跪在凳子上,给爸爸妈妈舀面条,舀完一碗搁到妈妈面前,舀完另一碗是要送到外面的房间给爸爸吃。卢雪觉得这孩子乖的太不像话,一面要去追小丫头。安知雅叫住她:“她想和她爸爸说话。有她爸爸在,不会有事。你过来这里坐着。”
卢雪搬了张椅子坐在安知雅身边,扶着眼镜,一时找不到话说。
“如果老人家情况能稳定。后天我肯定是要上城里买东西的。到时候如果她爸爸在,没有问题。如果她爸爸不在,就得靠你了。无论哪个长辈说是要见,都不让见。必要时候,把孩子带到太夫人这屋里来。”安知雅一字一句地交代。
卢雪认真地听了。然后想到徐乐骏说的话,必要时,她或许可以向徐乐骏求助。不过这点她暂时不会和安知雅提起。
“知道齐亚今晚睡哪里吗?”安知雅问。
“小禄把他接走了。可能是安排在小禄他那边睡。这幢别墅里,听说除了太奶奶特别允许,医务人员和全叔一家除外,晚上其他人都不准在这边过夜的。”卢雪道。
“这样也好。”安知雅道。张齐亚睡在这边,如果这屋里出了什么事,还难保被人拿来当替罪羊。小禄怕是考虑到了这点,才带了张齐亚走。
“今晚我和弯弯睡哪?”卢雪问。
“我和她爸爸睡一间房。你和她睡这隔壁的房间。我交代过她了,现在开始半夜里即使起来也不准单独行走,哪怕是要上洗手间,你得看着点。”安知雅说到这里,话语里难免带了些感激,“你肯过来,帮了我大忙。”
卢雪听了这话自然很高兴。
“时间不早了。你带弯弯先睡吧。就睡这房间。”安知雅边和她说话的同时,吃完了一碗面条,搁了碗筷说。
有全姨上来,帮忙把碗筷等食具收拾下楼。安知雅跟着下去,一边与全姨商量,怎么将厨房的物品锁好以防被盗。
这种地方,外贼易防,家贼难防。
如此弄到了半夜两三点钟,才把东西都收拾妥当。上楼后,与丈夫扶老人家又喂了一次。同效上法,先催吐。这回老人家吐的是黄水,但没有上次吐的那么厉害,也没有拉便。说明肚中果腹起了提升中气的效用。在老人家喝粥水的时候,安知雅同时给老人家的几个手部穴位上做了推拿。李太奶奶见着没有别人在,有了兴致,问起她这是按的哪里。安知雅答:“外关、内关、合谷。”
老人家说:“这些我穴位我都听过,也都学着按过,怎么觉得你这按的不一样?”
“按穴位一个是讲求准确,一个是手法。”安知雅道。
“我听说你外公是老中医。”
这话是引玉抛砖。安知雅怎会不知道老人家在决定要见她之前,必是要把她先调查清楚了,以免引进一个内贼。于是并不作答。给老人家按完了手上的穴位,准备给老人家的足三里和泉涌穴位按摩,助老人家睡眠。
李太奶奶这会儿叹气:“你觉得我能活多久?治了我几十年病的约翰夫说我活不过今年。”
“太奶奶。”李墨翰一听这话,皱了眉头。
安知雅说:“太夫人我觉得可以再活五六年都没有问题。”
“喔?”听这话,李太奶奶也只是漠漠的,用一种能洞穿一切的眼神看向她。
“第一,太夫人的消渴症,也就是西医所说的糖尿病,并没有到达末期的地步。可以说控制的还是相当好的。至于心脏病风险,现阶段可以治疗的手段很多。最主要是,太夫人,你的骨骼,不像一般老人家已经体现出一种颓势,相反,依然坚挺,不佝偻,不变形。”安知雅以自己看过的许多垂暮老年人经验来论事。
“可约翰夫为什么说我活不过今年?”李太奶奶道,语气里没有悲哀,略似嘲讽。
“那是因为约翰夫医生没有看到,太夫人希望自己能再活些年,为了子孙后代。”
李太奶奶是嘴角上升了点弧度,又不留痕迹地平了下来,对安知雅的话自然不做任何评价。
安知雅按摩完,知道他们曾祖孙俩想说会儿悄悄话,先回了房间。这里的每个小卧室都是个套间。抓了两件衣服进浴室里简单冲洗一下身子。洗完出来,丈夫也进了房里。李墨翰把门关上,环顾了下四周后,说:“住这里,相对安全一些。白天人来人往,耳目有。但到了晚上,会安静许多。每次和太奶奶说话,不是晚上夜深人静,就是得去到花园里面,如果旁边有花农开着除草机更好。”
“你洗澡吗?”安知雅知道他疲倦,不与他多说话。
可他是肚子里有许多话想和她说的,说实话,今天让她看见他家里这些丑态,他深感惭愧。
“这没什么。大弯村那副样子,你也看见了。”安知雅觉得到了哪里,人世都一般的常态,彼此彼此。
说她是看穿了人世间的冷漠,少了份清纯,却令他更痴迷。走到她面前,望着她:“我和老人家谈过了。她说想把你暂时留下来。”
“没有问我们的意见?”安知雅淡淡地说,这老夫人说是对她丈夫很好,其实,这心肠也不怎的,想必老人家心中的利益里面,最主要还是整个家。
“如果你不想——”李墨翰说到此,笑一笑,想使气氛变得轻松一些。
如果她真不想,早不会强出这个头,还在老人家面前显露了一手。最终,想的是他之前专心陪她对付安氏,专门到大弯村帮她解决问题,在她家祖坟面前立下一片诚意。将心比心,这里同样有他最爱最想保护的亲人,她能为了一己之私罔顾他的情愿吗?
婚姻的大道理她不懂,但是,做人的本质和原则她安知雅有。多大的遭难她都经历过,还会怕李家这么一丁点毛事。
“去洗澡。有什么事明天再谈。”安知雅弯腰捡了条毛巾抛给他。
意思是她愿意为了他留下了?李墨翰在默了下后,忽然抱住她:“我不洗了。洗了浪费时间。”
安知雅飞起眉毛:“那么睡觉。”说完把他的手掰开,自己上了床,裹了被子睡。如果不精力充沛,怎么应付明天这一窝子狐狸。现在他们在这家几乎是四面楚歌,想嘿咻?等吧。
李墨翰只好将毛巾绕到了脖子上,长叹一声,进了浴室里洗涮刷,顺便解决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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