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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掌门,卫某再问你最后一次——这人,你交还是不交。”
久经沙场之人,本身就自带血煞,卫诚手里没握兵器,可整个人却似出鞘的利刃一般,稍有不慎便会被其刺中要害。
万贯的武功在卫诚之上。
甚至于他的大徒弟二徒弟也能跟卫诚打成平手,可是,他依旧会觉得此人不好对付。
不好对付,也得对付。
“不说话?那就……”
卫诚微笑着抬手,五指并拢,以极缓的速度向下弯成一个放箭的姿势,前排弓箭手将弓拉到极致,弦上架着的裹着油布的火箭“滋滋”地往下滴着火油。
“放……”
“等等。”
就在命令即将下达,矛盾即将达到顶峰时,人群之中发出了一声极细小的声音。
没力气,却偏偏能让卫诚听得见。
朝云派众人自不自觉地分出一条道儿来,顺着这条通道望去,见着一个缓缓走来的人。
“纹斛……”
卫诚痴痴地看着那个缓步走来的人,他还是跟从前一样,天塌下来都还是这么副慢吞吞的性子,如何也改不了。
他一直都记着,这是纹斛,是同他一起长大的人。
是他打定主意要放在心坎儿上好好疼惜的人。
是……被他误会,冤枉,需要用余生来弥补的人。
“纹斛,我来接你回家。”
卫诚着了魔一样向纹斛伸出手,近了,还有四步,再走四步他就能将那日思夜想的人揽入怀中,从此再不放开。
他知道自己错了,他也知道他的纹斛必不会轻易原谅他,可是卫诚发誓,他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对他好,让他慢慢打开心结重新接受自己。
就跟……他认识卫宁之前一样。
只要再走四步。
只可惜,这四步终究没再缩短。
“我人在这儿,你有什么好说的?”
纹斛的出现安了朝云派众人的心,不是因为将他交出去之后他们就能置身事外,而是他们对纹斛有着盲目的崇拜,好似这个人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一样。
“你别误会,我只是来接你回去,我已经听阿枢说了,从前那些事皆不是出自你本心,我们还跟以前一样过日子,好不好?”
跟哄小孩儿一样,小心,谨慎,自欺欺人。
自纹斛一出现,卫诚身上的杀伐之气便悉数收敛起来,在场之人多少听过李丰杨在背地里说纹斛坏话,对这两人从前的纠葛也略知一二,如今看来——怎么感觉有些怪?
怪异的感觉并不如这热切的情感明显,所以许多人哪怕第一印象觉着有些诡异,可整体而言还是认同卫诚对纹斛的感情的,卫诚喜欢纹斛,纹斛却喜欢卫宁,这就不是什么关乎生死存亡的大是大非了,不过是年轻儿女的感情纠葛么,他们这些强行卷入的外人怎么看怎么可笑。
更可笑的是,他们还差点儿因此家园被毁!
卫诚的改变没对纹斛造成什么影响,反倒是让纹斛身后的朝云众的一小部分起了别样心思,为兄弟两肋插刀是义气,可为兄弟这点儿情感破事儿而搭上性命就是傻气了,他们……该不该管闲事?
纹斛哪里不知道卫诚这样露骨的情感会造成什么后果,他半点不着急,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卫诚,慢吞吞地问:
“你把我抓回去是送入宫中,还是送到将军府,亦或是——直接丢进大牢?”
不为“真情”所动,一开口就直戳要害。
卫诚明显一愣。
放到将军府?
他搞出这么大的阵仗,驽勒不可能不知道,如今的驽勒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对他万般迁就的异族王爷,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是……他的情敌。
放到宫中?
纹斛已经为他吃了这么多的苦,眼看着苦尽甘来两人就要冰释前嫌修成正果,怎能再被那方宫墙隔开。
至于放进牢中更是不可能,他怎会让纹斛受苦,可是……私自潜逃出宫的后宫中人,他若因一己之私强行扣下,少不得要让对手抓住把柄。他如今在京城树敌颇多,因着纹枢那件事已减损了名声,如今要是再有这一出,少不得被御史参他以权谋私。
“纹斛,我知道如今的局面艰难,可是你信我,我一定会想到办法安置你,你且放心跟我走……”
“放心跟你走?”
纹斛好似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
“今天你因着心里那点愧疚哄了我回去,明天就能因更多的大道理将我大卸八块,少在这儿自欺欺人,卫诚,你我皆不是傻子,何必如此假惺惺。”
这是纹斛难得的强硬,看得卫诚发怔。他印象之中的纹斛从来都是个软骨头,稍微用点儿手段就能让他屈服,如若欺负得狠了,拿块儿糖来哄一哄便没事。这次寻人他知晓纹斛会闹情绪,谁让他之前犯了这么多糊涂的错误呢。
可是,他如何也没想到,没骨气的薛纹斛,谁也不敢招惹的薛纹斛,竟也有这般锋芒毕现的一天。
“纹斛,我知你心中对我有怨,多说无益,我会用时间来说服你。”
纹斛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算算时间差不多了,也就懒得再跟卫诚瞎扯。卫诚先是一怔,为着纹斛这突来的沉默而不知所措,可下一刻白日晴空之中却燃起了烟花,几乎是在这一瞬间,卫诚知道了纹斛的真正用意——同万贯一样,他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看来他们已经成功转移出去了。”
空气中弥漫着烟花燃烧后的火药味,卫诚被这呛鼻的气味刺激得气血翻涌,怎么也不会相信纹斛会反过来利用他对他的感情做这些事。
他怎么忍心,他怎么忍心利用他对他的爱!
卫诚兀自悲愤,抬手就要将尽在咫尺的纹斛抓过来,可纹斛却跟没事儿人一样对着他露出了一个久违了的笑容。
下一刻,卫诚只觉眼前一花,原本只离他三四步远,只要各自再向对方跨一步就能触及到的人,再一次从他面前消失——卫宁!
他总算记起来有什么不对,如若跟纹斛在一起的那个男子当真是卫宁,那他绝不可能放任纹斛一个人走到他面前!
“放箭,放箭!”
被这变故刺激得心神不稳的卫诚慌忙下了烧山的口令,昨夜的羽箭换做今晨的火箭,直指屋舍,草垛,以及眼前之人。只可惜普通人已经被先一步转移出去,剩下的除了纹斛之外,全是江湖上排的上名号的朝云众。
“纹斛!你骗我,你又骗我!”
“薛纹斛!”
卫诚疯狂大叫,狂性大发的他对上朝云五子竟也不曾落了下风,因着这羽箭掺杂火箭的攻势,纵是朝云派上下武艺高强,一时也难以突出重围,体力终有用完之时,羽箭也总有耗尽之日,端看谁能撑到最后。
隐藏在树冠之中的纹斛心安理得地窝在卫宁怀里掰指头数数,半点下去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昨晚你太过分,往后不可再这般荒唐!”
纹斛戳了戳卫宁的胸膛,后者老实点头。
少年初尝情事,总免不得放纵些,卫宁食髓知味自是不愿收敛,可看着纹斛今天咬牙硬撑着跟卫诚说话时的模样,他又有些心疼。
光心疼没用,还得乖乖落实到行动上。
纹斛不管卫宁的心里如何想,等他把指头掰完两遍,再看场中之时,卫诚手下的兵丁竟已倒下了大半。
空气之中仍弥漫着烟花炸响过后的火*药味,隐隐的,却又分辨出来一丝香甜。
是软骨散。
“你!”
修为较高的几个还在那儿硬撑,卫诚勉强直立着身子,可是手下的力度却软了大半,杨靖瞅准空隙挑掉了他手中的武器将人生擒,朝云四子也有样学样将剩下的那几个还站着的控制在了手中。
拖延时间不过是障眼法。
顺势说将山上普通人转移出去也是计策之中的一环。
拐这么多弯儿为的不过是放松卫诚及其手下众人的警惕,顺理成章地放烟花,顺理成章地让空气中充满火药味,顺理成章地让他们在以为自己中计方寸大乱之时,让他们毫无防备地中了真正的计谋。
“还是薛先生有办法,竟然只用区区软骨散就化险为夷!”
“就是,个傻子,你们手拉手围了山,就算我们打晕了其中几个将人送出去,你这个做头儿的怎么可能半点消息也收不到,其他站岗的摆着好看是么!”
大劫得过,众人的心情无比放松。朝云派之人乐观随性,这个山头儿没法儿呆了,换个山头占山为……咳,占山立派就是,反正他们之前穷,这儿的屋子建得也寒酸,制备的家具更寒酸,早就想换个地方盖个像模像样的门派了。
游玉蝉这个金钵钵给他们赚了不少路费,往后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卫诚在一众欢腾之中被狼狈地压着单膝跪地,双眼因着不甘愤恨而通红,下一刻,眼前出现的景象更是让他恨入骨髓。
他那死去多年的弟弟,他一生也消不去的梦魇,活生生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卫!宁!”
几乎是从牙缝之中挤出来的两个字,足以见得兄弟俩之间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从前的卫宁对这个大哥还有眷恋,会隐忍,会袒护,可是死过一次的卫宁却只知道一句话——他若犯我,我必杀之。
纹斛从卫宁怀里探出一颗脑袋,看了看这兄弟两个,然后——又把脑袋缩回卫宁怀里。
他昨晚没睡好,今儿个怎么着也得补一觉。
卫宁已经长大了,总不能事事都要他来替他操心。
况且——
纹斛猛地睁开了双眼,抓紧卫宁的衣衫大叫:
“不好,忘了咱们这里头还混着一只兔子!”
几乎是在睁眼的同一时刻,纹斛便看见了刚才还在欢呼的朝云派众人也相继倒在了散乱的兵丁之中,他们事先服用过软骨散的解药,理应不会受其影响,可如今……
“阿宁!”
卫宁自然也意识到事情不对,抱起纹斛就往山下狂奔,可是越是运转内力越是心惊——内里空荡荡一片,轻功根本施展不出来!
“砰——”
最后的记忆之中,只有这一声残响,往后,再没了声息。
卫宁不甘地抱紧怀中之人,自始至终,不曾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