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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谦应了林老安人,回到房内越想,越觉此事可办。当下唤来经纪,与杨家议价,果还了一百两来,拿一千四百两银票买了杨家宅子,额外与杨家二十两现银作兑银子时与钱庄辛苦钱。杨家宅子比程家略小些,因住得人多,又间出许多小间儿来,反不如程家齐整,是以卖得低些。又家俱皆搬了去,止剩些粗笨损坏家什,程谦也不计较。
程谦买了宅子,也不使人洒扫,也不派人去看门,只拿把黄铜大锁锁了门,将钥匙丢与秀英。自家去见苏先生,先饮一壶老酒,漱了口,红了脸儿见苏先生:“诸事已毕,老太公遗愿,令晚生科考,晚生不才,日后恐要劳动先生多多赐教。”
苏先生冷着脸儿,口气极硬:“你饮酒了?!”
程谦硬着头皮道:“是。”
冷不防暗地里一声笑,两人俱回头,却是玉姐抱着松松一卷纸来交功课。她站门前,见这两个人,皆不是往日形容。苏先生尴尬,程谦手足无措,倒好似朵儿被李妈妈吩咐了洒扫,因个儿矮,抱着个大扫帚儿,左一划拉右一划拉,待回头,见院子里还东一处西一处落了几片叶子时模样。
两人一见她来,竟倏地各挺直了腰,面色也改了过来,玉姐看这两人怎样看怎样假,不由大笑:“我又不查爹功课,也不取笑先生又迷路走失,做什么给我看这般怪脸?”恨得程谦上来把她头朝下抱起。
玉姐也不怕,还笑叫:“转个圈儿来。”
程谦无奈放下手,苏先生面如锅底,斥道:“怎能这般对女孩子家?!既为人父,当知轻重。”
说得玉姐吐舌头,拉拉程谦下摆。程谦一揖到底:“受教了。”
苏先生又说玉姐:“你也是,就这般头朝下混闹?”
玉姐小心站好,低眉顺眼应了声:“是。”
苏先生咳嗽一声,看看程谦再看看玉姐,莫名得意起来,不由自主把唇角一翘,对程谦道:“不特是田地诸事,尚有你们家经纪营生要管理。你且把家中事处置妥当,回来专一读书。书读得好了,些许外务,不足为虑。为人立事,当明何为根本。”
程谦又应了一声,玉姐歪头来看这两个,颇觉今日他们确有什么不一样地方,却又想不通有甚不一样了。
因程谦今日当非正式读书,答应完苏先生,便请问苏先生当读何书。苏先生一掀眼皮,道:“你不是已然读了?又问它做甚?难不成我先前与你说,你全当做玩笑话了?”程谦尴尬一咳:“因要正式读……”
苏先生面色忽冷:“原来你先时不是正式?竟是玩闹?人生世,读书明理,再严肃不过,你也当作玩闹?立于世,但有人问,我凡出口,便是认真,再无戏耍之语!”忽地起来负手而立,“你性子果然跳脱无状!且去抄书!”当下勒令程谦将要考之书依次抄完,且放话“抄不完便不要下场了,纵考中了,这般放诞也是丢人,没坑害了自己!”
玉姐见苏先生变脸,吓了一跳,盖因苏先生原与程谦也是客客气气面子情份,并不曾说过甚重话,如今这般,玉姐也不敢说话。见苏先生发完怒,玉姐小小声长出一口气,然室内极静,这一声儿还是叫苏先生与程谦听到了,一齐侧目看她。玉姐忽觉得不对,一抬头,看到四只眼睛,不由讪笑:“呵呵。”
苏先生将脸一板:“你也是,可促狭,却不可无信。都道覆水难收,人言又何尝不是如何?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凡事当三思而行,哼,还有那种说者有意,听者无心,坏!业已说到面上,且要忘上一忘,出了事,要怪谁去?”
说得父女俩皆俯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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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程谦领了苏先生之训,与林老安人、秀英商议:“太公日,也因有个功名,行事才方便,如今家中不比往年,不若只坐收租。我今闭门读书,乡下田地还依太公旧例,外间经纪买卖且要收拢收拢。仓栈、铺子拢回本钱,自家也不经营,悉租将出去,净得些租金。”
原来这做买卖,若无甚门路靠山,颇难经营,程老太公有功名尚可支持一、二,眼下程家却没个有功名之人。待要经营时,又须拿出大笔钱来与个有功名之人抑或是个官儿,且要时时孝敬,殊不划算。
林老安人一想,便道:“也是,你读书要紧,我又老,秀英又病,皆不得力。收便收了罢。”
秀英心想,上回因那余氏贱人之事,自家铺子已收了摊儿了,余下也是常租出去,眼下这些经纪已非要紧,手上也有些闲钱,不愁吃喝,便少操些心,养好身子教好玉姐为是。也点头称是,又说:“还有一样,我已唤了薛婆子,与玉姐再买个使女来。”
程谦道:“也好。凡这等使唤人,如朵儿那般便忠诚可靠也不是想就能有,有一个朵儿已是玉姐之幸。倒是果儿那般呆、梅香那种奸多些儿。多是使着看,合适留,不合适发卖换,岂有一拔儿就齐全了?又有,原伺候老太公平安、来安两个,不知太公有什么遗言处置?”
林老安人道:“这却没有,他们两个家里有些年头儿哩,也还好使,你有甚主意?”
“我想送一个与苏先生使。”
林老安人道:“你也只一个捧砚得力,你们一人一个罢,他们原随太公日子久,知道得多些儿,有这么个人,但有我忘了与你说,你也好问问。”
程谦应了,当下把平安赠与苏先生听使,程谦自留了来安。又将外面经纪买卖一收,只取租,自家不经营,把门儿一关,守孝读书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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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多少时日,玉姐先出了孝。合家上下她孝期短,除服之日,秀英与她拿了件湖绿夹袄、天青裙子来换,又与她除了头上白绳儿。玉姐道:“娘,我与你们一般穿孝。”
秀英道:“又说傻话!你怎能与我一般?”玉姐不解,转问苏先生:“我一般难过,怎地叫我不穿孝了?”
苏先生道:“先时我便与你讲过礼,你却未解其意了。你道这服孝只为哀思一样么?这又是分远近了。若人人如此,岂不乱了伦常?”当下把这礼义一一剖开了说。又说,玉姐若坚守,固有可赞之处,若有人故意效仿,未免有沽名钓誉之嫌,云云。
玉姐听得焉焉,苏先生见她有良心,颇为欣慰,乃道:“心不行。你该做皆已做了,并无人不许你思念太公。”玉姐方转了一点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