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婚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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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是陈三姐乃是原侯嫡出,虽不及二姐活泼招人眼,毕竟是正室之女,一应份例俱是顶好。虽不引人注目,也不曾有人亏待过她。与二姐不同,她是个喜静不喜动性子,虽也会些闺阁游戏,却不常与人戏笑玩闹,爱静坐,或观书或习字,或是想事。闺中呼为“达摩”,以言其不动如山。

原侯夫人再不曾想过三姐也会这般愤激叫嚷,这等好事旁人求且求不来,这个犟种不喜也便罢了,竟然恼得这般醒目!原侯夫人叫这闺女这般作态惊着了,直到使女养娘们追喊:“三姐。”原侯夫人一甩头:“噤声!叫个甚?!随我寻她去!都与我闭嘴,方才事儿,一个字儿也不许传出去,谁个乱说,我一体拨了你们舌头!”

使女养娘们个个噤若寒蝉,垂下头来心下难安,打着眼色,一路随着原侯夫人也不再使人唤三姐过来,径往三姐房儿里去。三姐跑回房里,住她间壁二姐听着了动静,要来看上一看。二姐自订亲,订也是个侯门子,许是安化侯家儿子。自以可惜早许了半年,否则正可赶上今遭盛事。

二姐原还羡慕三姐好运气来,心里泛着些儿酸意,及至妹子房里,见三姐眼睛红红,使女正打水与她洗脸。二姐不由吓了一跳:“你这是怎地了?遇上甚上了?”三姐道:“没甚,风吹沙子迷了眼睛。”三姐是个肚里有主意,下定了决心便难改,二姐偏是个好事,必要问,终是问不出来,反将自家问得暴躁了,一甩帕儿:“我不管你了。”抬脚便要回房,三姐站起送她。

二姐见妹子起身送自家,依旧不肯说这内里缘故,走得了。门旁遇着了她母亲原侯夫人,原侯夫人道:“你来做甚?”二姐道:“三姐好生奇怪,我来看看,问她她也不说,真是个闷葫芦。”原侯夫人道:“你将要出门子人了,多做几样针线儿,到婆家也好送个人。”二姐一撇嘴儿:“我回去了。”

母女两个话毕,原侯夫人来看三姐。那陈三姐往闺房里一整红妆,卸了簪环首饰,正要衣。原侯夫人不须避忌,只管进来看着她:“你又犯甚个毛病儿?这等大事,岂能由你任性儿来?”

三姐衣裳也不换了,低头垂手,对原侯夫人道:“娘休多问,我寻爹说去,看爹说有理没理。”原侯夫人目瞪口呆,回过气来怒道:“我便是这般教你与我说话?”三姐紧抿了嘴儿,再不开口。原侯夫人拿她无法,只得叫来养娘看紧了她。

待原侯晚间归来,原侯夫人一长一短将事说了,原侯不由皱眉道:“都这个时候了,她怎还要闹别扭来?”原侯夫人道:“我也这样说来,她说有话要与你说,再问,她也不与我说,不如便唤了她来,听听她有甚心思。”原侯首肯,使人唤了三姐来。

三姐过来,将这夫妇二人吓了一头,只见三姐头上光光,不戴簪钗,身上素素,不见文绣,齐道:“你这是怎地了?”

三姐当地一跪,落泪道:“爹娘容禀,前听娘说那燕王家事,那家实非良配。”

原侯道:“你又知道了?你懂个甚?长辈肚里自有一本账。”

三姐道:“不过是连横合纵罢了。爹与慈宫可曾想过,他家与方家定亲许久,只差走礼,如今为着储位便能抛弃,是何等薄情寡义之人?婚姻本为结两姓之好,他结而复叛,何等无信?既是无信之人,如何得敢以身家性命相托?得登大位时,他再要寻那微时剑、思那旧时衣、爱那糟糠妻,我却往何处去哭来?他那时大权握,还不是想做甚便做甚?人只好说他念惜旧情,是个好人,谁个想我处境?爹此议,实是为人作嫁!”

一番话直说得原侯羞怒不已,拍桌儿道:“胡言乱语!且看当今官家如何?还不是听着慈宫?先时淑妃身上吃了亏,如今长辈为你筹划,休要不识好歹,方家都答应了,你为他们操甚心来?家里养你这十几年,就是要图你个忤逆么?”

说得三姐一道流泪一道伤心,叩首道:“难道我是为了自个儿?前有汉宣后有光武,你帮了他,他坑了你。”

原侯怒道:“他敢?!此事你休管,安心待嫁就是,”缓了口气道,“慈宫必会要他盟誓,他不敢违。霍氏之废乃因霍显毒害元后,郭氏之废也是真定王谋反,我家又不要谋逆,哪会遭祸?”

三姐说了这许多,她父亲一句也不曾听进去,不由失望已极,又叩首道:“爹既心意已决,便请放女儿出家,为祈家宅平安。”原侯气不得,转脸对夫人道:“你教好女儿!你与她说!”拂袖而去,往个宠美婢那处解闷去了。

原侯夫人年轻时也是一张利口,却说不动这闺女,气极只得将她关房里,不许她出门儿。三姐只房里呆坐叹气,又要绝食明志,一连着五、六日,饿得起身力气都没了。原侯见她这般,实是瞒不下去,只得回复皇太后,如此这般一说。

皇太后命三姐入宫来面陈,三姐就着小菜喝两碗米汤,慢回过神来,又含两片参片,到了慈寿殿,才能对答。

皇太后道:“事到临头,我如何能退得?先前为着立后事儿,为避嫌疑,家里原外任、或是领兵都叫召回了。再不挣扎,只好与这京中诸侯一般,泯然众人矣,不出三代,你家中这许多人口,一分家,还剩甚家业?”

三姐道:“总是舍不得这权势,家里荣华富贵也够了,家里本是随太祖打江山,当靠着男儿争气,纵一时低落,只要人口气性尚,刻苦上进,何愁家业不兴?如何反要靠女儿……”她家男丁并非一个不落全召回京,她亲哥便外头做个偏将,她叔父比她哥哥还要强些儿,已领一军。皇后那头陈奇原先也有些个“军功”自领一军,只是前些时候事发叫罢了。只恨勋贵人家子弟读书考试甚少,家中没甚读书人。

皇太后叫她噎着了,怒道:“你不愿,自有人愿!家业不兴,你倒能嫁得好人?你自幼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住高楼广厦,用诸般器具,赏名人字画,哪样不是荣华富贵来?百般娇养,倒学会教训长辈了?惯你!男人争气?男人有男人争气法,女人有女人争气法!总不成你只消百般享用,一点事也不消做罢?你便是这般回报父母?”

说得三姐又糊涂了,眼神迷惘一瞬,复叩首道:“便叫我死,也不皱一下眉头儿,何况嫁人?只这个人,嫁不得。”

皇太后疑道:“你看上别个人了?”

三姐既羞且愤:“并无!若有私心,管叫我天打雷霹。”

皇太后缓声道:“你小孩子家,读几天书,便道能指点江山了。肯看长远是好事儿,只休看岔了。他便是个刘秀,郭圣通肯送他一包末药,也不致为人作嫁,顶多两败俱伤。没脑子、心不狠人,有好姻缘她也能糟踏了,日子,总是人过,是好是坏,端看你本事。先帝昔年宠过多少美人,眼下这些人何?”

三姐不语,皇太后又道:“甚叫男人争气?你道恁般容易?你大哥,是不是争气?他能出头,是因他是原侯嫡长之子,是我侄孙,否则天下勋贵子弟这许多,怎地就轮到点选了他了?你道这街上闲逛吃酒人里,就没人比他强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听着不坏?你知天下多少田舍郎?登天子堂者又有几个?多是连笔纸都买不起!这等还要读书?遇着灾年,自卖自身做奴婢,只为求一口饭吃都有!”

三姐道:“外头哪有这般险恶呢?咱家……纵一时,熬过这一阵儿便好。”皇太后道:“怎生熬?你娘那套首饰,你知道要多少钱?她能忍着秃了头不戴?成体统么?那田庄商铺,你没了权势,还能与现这般拿这许多租子?做梦!不几日就得成了别人家了。你道今日不争,明日还能这般消闲?你奉承过人没有?除开这里,你往哪处去,人都敬着你,你道是为甚?真个因你人品贵重?”

三姐叫皇太后说傻了,竟觉这皇太后说,也是这个理儿。皇太后赏她首饰、绸缎,叫人送她回家,安心备嫁,又与燕王家将事办起。

前头与方家只是商议,因日子不对,总凑不上,尚未曾放定,燕王家一应器物却是齐全。卜测了吉日,却因靠近这个日子离三王丧期太近,燕王家又是宗室近枝,不好太过匆忙,恐惹物议,只得择了另一个日子,又与三姐八字不合,一来二往,再定日子却已是年底腊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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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家七哥与原侯家三姐定亲,事未定,亲中宗室暗骂燕王家奸狡!却又无计可施,谁叫人家捷足选登了呢?且燕王家七哥生得也好,真个温文尔雅,平易谦和,真个要拿自家孩子与他比,倒好有一大半儿比不过他。

一时间京中风声,好似他真个要做太子了一般。然则彼时三王初丧,这七哥连族兄弟孝期都还未过,并不敢张扬,恐御史参他“不哀戚”,因小失大,只多与原侯家来往。这般做派,却又叫宗室再骂无耻。

虽不敢带出来、亦不敢说出来,心中难免不。吴王常于家中大骂:“慈宫竟是要将天下玩弄于股掌之中么?好将人做猴儿耍哩!不如将三省六部官员悉赶回家,将三公九卿全罢了官儿!将天下宗室全坑杀了,好叫慈宫做天子,陈家据朝廷!”被王妃捂住了口:“你作死也不看时候儿!”

吴王实是气愤,他与官家血脉亲近,自认比燕王有能耐,儿子都比燕王生得多,孙子多,便是闭着眼睛往下点,也该是他家中比燕王家容易中。哪料这混蛋嫂子横生枝节,竟弄了这一出儿。吴王要不生气,便不是吴王了。越王家里恐也如此,越王已薨,老王妃尚,也是脸不是脸,直接靠了病,正旦都不曾进宫。

众宗室原是希冀着自家能出一天子,纵是出续,也好添些光彩、得些实惠,哪知孩子还未送到官家面前,便说已叫燕王家七哥比下去了,只因七哥背信弃义,抛了原定方家姐儿,抱上了陈家大腿,要做原侯女婿。

此事好有一比,便譬如这科考,是个读书人做梦都想着自家能高中,凡有试,多半要下场试上一试。有些个人是情知学得不好、书温得不熟,也不免抱着侥幸,常想“若万一中了呢”。似这等人,考完了,说不中,也止垂头丧气一回,收拾书本,来年再中。若是还未考时,有人说“今科某某必中,原是考官许了,”那他心中便会不平,纵是考完发榜了,出了这等事,也要不平。好似只要公平考试,他便能中,这作弊抢了他饭碗一般。

如今宗室中便是有这么个想法儿居多。却不敢与慈宫闹,实是慈宫积威数十年,近来虽不见她再多施辣手,不知怎地,众人心中还是有些儿顾忌。纵如此,背地里也没少有人嘀咕。那是整个天下啊!家中子弟但有一个侥幸中了,提携着全家不用为钱财发愁了,闺女也不用嫁商人了,多好!

市井之中嘴巴毒,不知怎地、也不知自何处便说出许多歌谣来,传得广还要数:“天子不决事,陈氏决天子。”不消数日,便传得人皆知。

往常这等市井中言,官家总是后一个知道,此番却不同,几乎是一听到消息,便有重臣求见。往常好碎嘴是御史,他们消息简直比家中厨下常往外买菜二大妈还要灵通,有事无事便要往四下探听消息,旁人不知事他们先知、旁人未觉事他们先觉。

这一回,竟是宰相比御史还要碎嘴,靳敏得了消息便来报了官家。七哥事一出,靳敏心便不安,这七哥行事好没计较!悔婚便是背信弃义,人品不好,与陈氏合作,与虎谋皮,是为不智。且,若存着利用陈氏而后有所图谋心思,便是城府极深。做臣子,愿意辅佐一个雄材大略君主,却不能伺候一个满腹阴谋主子。

靳敏手中捏着一把汗,暗道总是赌一把,赢了,不特有了好声望,纵陈氏伏法,他也不消受牵连,输了,不过是将原本不该得再退回去,以往阿附外戚之名也可洗刷了。思及此,心志愈坚。

不料官家开口,却不是说此事,只问靳敏先时议继嗣之人,可有结果。靳敏道:“前与宗正等翻检籍簿,正梳理。”官家便召诸相议事,梁宿等赶来时见靳敏已到,眼中不由疑惑。靳敏微一点头,待诸人见礼毕,方轻声慢语将自己方才所报之事并官家欲问之事说了。

梁宿道:“未知官家如何决断?”问完,不见官家回答,却是一殿寂静,梁宿正待再问时,耳边传来一阵咯咯之声,不由背上一紧,细辨时,却是官家磨牙。只听官家问:“吾家可有心志坚定好儿郎?”

梁宿听官家这般发问,便似身上压着大山叫人搬走了一般,道:“正细辨。必叫官家满意才好。正旦将近,官家或可趁正旦之时,宣他们入宫饮宴,也要亲自考较查看。”他也不敢将话说得太死,恐眼下说了,消息传出去,慈宫又有要生事,若官家顶不住慈宫,先时力气便都白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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