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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安泰二年二月里,九哥尚未出先帝之孝,亲生祖父吴王又薨,为着礼仪朝廷纷扰数日,终是各让一步,连同九哥生父郦玉堂之事,一并有了章程。却是诸相不可阿谀曲附,请九哥守礼,一面又为九哥做保,请太皇太后出面声援九哥。两下里“各退一步”,既遵礼法,又全人情。
事毕,国子监祭酒心怀大慰,捋须道:“此事成,赖诸公齐心守礼。”
苏正却正色道:“是我等有个好官家。”祭酒耳上一热,讪讪道:“是,是。”
既有了太皇太后懿命,又有政事堂诸相为之做保,九哥便为吴王缀朝七日,虽缀朝,正好省了廷议磨牙功夫,即拟旨过中书门下,晋郦玉堂为渤海郡王。郦玉堂是个二婚,元配大申氏即追封为郡王妃,次方是九哥生母申氏,封做郡王妃。九哥亲兄郦乾生自然是世子,其妻为世子妃。若非是吴王丧期之内,倒真是件大喜事了。
吴王子女数十,能有职爵者并不多,吴王也好有几个女儿道是嫁与殷实之家,虽不至是叫人说卖与商家,女婿家上数三代,不定是不是买卖人儿。是以郦玉堂夫妇一到吴王府里,便叫许多亲戚围了起来。众人皆晓得九哥心里有亲生父母,若结了这份善缘儿,日后前程便有了。反将真正主人家,已降做了六安郡王前吴王世子闪到了一旁。
郦玉堂原是个不通世务人,若非这是他亲爹丧礼,有这些个奇形怪状亲戚围上来,他早躲了。申氏亦是不堪其扰,借着哭丧由头“哭得昏死过去了”,由着儿媳围随着,送她护送至大嫂六安郡王妃住处歇息。申氏长媳大娘乖觉,指个老妈妈往大哥那里递信儿:“就说阿家伤心得昏过去了,请萧归曹随。”
老妈妈倒不曾读许多书,只学了个音儿,跑与大哥说,大哥琢磨半晌方悟,心里暗赞娘子机敏。附于郦玉堂耳畔如此这般一说,郦玉堂也是不会做戏,大哥前头才说:“叫他们这般围着,倒不是来与阿翁吊孝了,爹不妨避上一避,权作伤心过度昏过去了。”
“了”字尚未落地,郦玉堂难得也“机敏”一回,两眼一翻便靠长子身上了,将郦乾生噎得目瞪口呆,只得叫一声:“人呢?爹昏过去了,送去歇息!”
申氏早“昏过去”时便觉出不对味儿来,一“醒过来”,听着长媳使人传话儿出去,不由点头。待听闻郦玉堂也“昏过去”了,便起身要去看他。那头六安王妃亦转了过来,听说她要去看郦玉堂,也不好拦。申氏却把着六安王妃手儿道:“与嫂嫂添麻烦了。”六安王妃亦知其意,也叹道:“一家人,说甚麻烦不麻烦?他们也是,并非不知礼数人……”申氏道:“却不当这般做派!哥哥嫂嫂平素哪处对不起他们来,丧事上却不将丧主放到眼里!”
六安王妃道:“也不怪他们,日子都难哩。”申氏道:“也不访般做派来。”妯娌两个,一个有意赔礼,一个存心相让,互说了几句儿,心里都明白郦玉堂这昏也不是真昏,真到寒暄过了,申氏才去看郦玉堂。
郦玉堂果已起来了,正呷着茶水润喉。申氏见了他便说:“可不得了,你还有心情喝茶哩。”郦玉堂道:“口渴而已。”申氏道:“口渴将你渴昏了?”郦玉堂道:“那里人多,烦闷。”申氏正色道:“我要说正是这个哩。这些都是亲戚,何以皆围着你我,倒将哥哥嫂嫂闪往一边去了?”
郦玉堂恍然大悟:“打清早起来,我便觉着不得劲儿,原来是为了这个!”
申氏道:“该着大哥大嫂做事主,咱们这般引人注目却不是好事哩!他们看重咱们不过是因九哥而已。九哥自己尚一身官司,咱该当谨慎行事才好。”
郦玉堂少时,吴王子女尚不如眼前这般多,他又是王妃所出,平日里见得总要多些儿,父子间情份也颇深厚。听申氏如此这般一说,九哥一过继而出儿子且放往一边,亲生父亲丧事上,亲戚借机攀谈、真心哀悼却犯了他大忌。当即说:“再不理他们了!”
申氏道:“咱该哭丧哭丧,该送殡送殡,余者只推与兄嫂,咱多陪陪阿家是正经。”郦玉堂道:“正是,往年我合家外,不能与娘面前孝,如今爹又去了,娘正难过,是该开解。”
郦乾生夫妻两个随侍于父母身侧,大娘因自家整肃,又郦玉堂叫申氏拢住了,便看那吴王庶子庶女满府满院颇不上眼,暗自腹诽:只怕老王去了,老王妃才能睡个安生觉哩,否则他再老树开花,多弄几个孩儿出来,抚育长大、婚丧嫁娶,要老王妃从何处拆出钱来!
申氏与郦乾生等人自九哥过继以来便不敢张扬行事,原本申氏与郦乾生等小有不甘来,他们原非张狂之辈,却不想叫人画地为牢了。经此一事,郦乾生便来寻申氏说话:“这还是自家亲戚,外头不定有多少钻营之人,若因此又叫世人说出甚不好听来,非止是咱家不好。亦恐有累官家清名。”
申氏道:“我原想着,忍一忍,是为着不叫官家为难。如今看来,却是少与自己招灾惹祸。设若家中门庭若市,落到有心人眼里,咱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人嘴都说你不好,你再好也是不好了。”
自此郦玉堂夫妇便常躲着人来,直至丧事完结,两个也不好出来。因这一丧事,众人眼里便见微知着,自申氏始,便各劝郦玉堂称病不去朝上站班。政事堂也是“闻弦歌、知雅意”,游说于九哥,只叫郦玉堂“奉朝请”而已。
如此行事落到政事堂诸公眼中,却又暗赞一声郦玉堂家中好家风,怪道官家守礼,并不强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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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吴王丧事,京中勋贵初时极力往去捧场,到得后,却都有些个心不焉。六安王妃还有些疑惑,往问六安王:“可是四叔与四婶不来,他们便都不当回事儿了?”
六安王连日哭丧又应酬,浑身疲惫,听着妻子问他,使劲揉一把脸方觉着精神了些儿,道:“你过糊涂了,今年是举子们赴京考试年份儿,咱们家是丧家,不好过问这些个事情。他们家中有女孩儿,个个都等着发了榜好抢女婿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