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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满楼被本该更单纯的孩子说单纯,脸上总觉得有点烧,阿伍却似乎没注意到,反而又认真又严肃地和上官飞燕道谢:“说起来,阿七之所以足够无辜到可以置身事外,可都要谢谢你啊!”
他的“啊”字,依然字正腔圆地拖足了三个呼吸的时间,听起来实在有些怪异。
陆小凤其实已经听过很多次他那样字正腔圆的感叹词,但还是忍不住捧腹。
上官飞燕却只觉得想吐血。然后她也真的吐血了。毒再一次发作。
这已经是第二次发作,再发作一次她就要死了。
上官飞燕忽然很后悔。
虽然她刚刚才破罐子破摔地刺激花满楼,想着就算自己死了也绝对不让剩下的人好过,但这个时候她却又后悔了。
当然不是后悔刺激花满楼。
她只后悔两件事。
第一:
如果早知道这飞燕针不能奏效,她就不该换了针上的毒药。
——这毒看似比攻击峨眉四秀时的发作缓慢些,其实却更要命。
所以起码,就算要换了毒药,也不该不将解药藏一份在身上。
第二:
早知道这小孩这样厉害,她就不该刺激花满楼。
或者就算要刺激,也该选一种更加致命的法子。
而不是像这样,陪死的没拖下水,反而将自己刺激得毒发更快。
上官飞燕真是后悔极了。
或许她还要多后悔很多事情,例如就算要找人挟持陆小凤,也不该以阿伍为目标;又例如,也许这件事根本就不该将陆小凤拉进来,要阎铁珊和独孤一鹤性命的法子,其实不只这一种……
如果“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这句话是写实的话,那此刻将上官飞燕的肚皮剖开,她的肠子肯定青得发蓝了。
她确实无比悔恨。
花满楼素来不认为杀人是个好法子,他一向愿意给人留下悔过的余地。
但此时他忽然发现,不是每种悔恨都值得原谅。
虽然他仍然不认为杀人是个好法子,但像上官飞燕这样的悔恨……
花满楼叹了口气。
他转身上楼。
就算伪善,就算矫情,他也无法说服自己杀死一个已经没有反抗能力的女人。
甚至很难忍得下心亲耳听着她死去。
所以只好上楼。
上官飞燕看着花满楼的背影,眼底忽然闪过极致的恐慌与绝望。她当然也知道如果花满楼走了,她必然会面临什么。
陆小凤和西门吹雪或者不屑于对她出手,却绝对不会救她。甚至不会允许人救她。
上官飞燕张开嘴,却已经发不出声音。
阿伍收回手,他看着上官飞燕时的眼神似乎依然很认真。
他也确实很认真。
他很认真地告诉上官飞燕:“别害怕,我只是切断了你的语言神经。虽然是不可恢复性的切断,但反正你也快死了,无所谓啦!”
无视上官飞燕瞬间惊恐至极也愤恨至极的眼神,他自顾自说着,跟着花满楼的脚步就要上楼,忽然又转回头去:
“对了,你给自己用的药虽然只会让你假死七天,不过我刚才切断你的语言神经时,也顺便做了一下修改。我觉得演戏也要敬业——既然要死,就死的专业点吧!所以如果你对于七日后的回生有什么布置的话,都已经不需要了。”
——因为你会真的死去。
——最后一句,阿伍并没有说出来。
——但谁都听得明白。
陆小凤看了看上官飞燕瞬间真的灰暗了的眼神,再比较一下她方才各种愤恨绝望的表演,叹了口气,喃喃道:“我这一场当,上得果然不冤。”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他忽然抬头看了看楼梯转角。
楼梯转角就真的冲下来两个女人。
石秀云愤怒大叫:“但我师尊却死得未免太冤了!”
石秀云边说,边要挥动她那两柄短剑,但她体内的毒堪堪拔出八成,剩下的两成虽不至于致命,却显然足以让她连挥剑的力气都不够。
她的剑掉落在地上,石秀云却还没有放弃。
她恶狠狠地瞪着陆小凤和西门吹雪,又极其恶毒狠辣地瞪着上官飞燕,简直恨不得扑过去直接拿牙齿咬几块肉下来。
——不管是谁的肉。
孙秀青跟在她后面,脸上满是泪水。
但忍住了,没有丝毫哽咽之声溢出喉咙。
她也不像石秀云那么凶狠,上官飞燕已经快要死了。
她只是痴痴地看着西门吹雪:“你、真的是你杀了我师尊?”
西门吹雪淡淡点头。
孙秀青仰着头,没有哭出声,泪珠却还是一颗颗地往下掉:“你、你……”
她似乎也想扑过去咬一口,只咬西门吹雪一个。
又似乎想扑过去,只扑进西门吹雪怀中。
但西门吹雪的眼光太冷,她哪一样动作都做不出来。
所以她只能继续痴痴地望着他:“我知道都是因为那女人的阴谋,我不怪你。”
她咬着唇,羞涩却又坚定地说:
“我喜欢你。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喜欢你。”
陆小凤瞠目,石秀云几乎给气晕过去!她本来是强忍着怒气让她师姐最后告别自己的初恋,却不料孙秀青来了这么一出!
石秀云是小师妹,但她素来得独孤一鹤宠爱,是以原本就有些直率火爆的脾气,在峨眉这十几年,越发养得直率爽直。
对师兄师姐们她是敬重的,但看不过去的时候,也不会强忍着。
何况孙秀青这话,实在太挑战石秀云的底线。
所以她又愤怒大叫起来。这次是对着孙秀青吼的:
“你还要不要脸?”
“就算这冰块真是被利用了,但他杀了师尊也是事实!”
“我不求你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但脑洞好歹也别那么宽吧?”
“什么叫‘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喜欢你’?师尊养了你十几年,就是让你来死不要脸地倒贴杀他的人的?”
石秀云长得文文秀秀,还一说话就脸红,但骂起人来,噼里啪啦的,真是比点着了的炮竹还爽快。
陆小凤听她以“冰块”代称西门吹雪时就笑了,听到她说她师姐“死不要脸地倒贴”时,看向西门吹雪的眼神更是满含戏谑。
他甚至连西门吹雪可能趁机拿他的灵犀一指试剑都不顾了。
但西门吹雪根本不理他。
他谁也不理,直接上楼去了。
陆小凤也只好急忙跟上。
而楼下,俩师姐妹的争吵还在继续。
也不知道是不是西门吹雪无视走人刺激的,又或者火爆毒舌其实是峨眉派的又一项隐性传承,孙秀青看似一直不多话,但回起嘴来,也是不是痛脚不屑踩的:
“你自然敢说!因为杀人的根本不是花满楼!你只知道要我记住师尊是谁杀的,却别忘了,花满楼也是引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陆小凤苦笑,看来这两个女人听墙角还真听得够久的。
他又看花满楼,花满楼轻轻拍抚着在他膝头睡着了的阿伍,面上依然是淡淡的温柔微笑。
陆小凤微微松了口气,又继续侧耳听。
孙秀青的话很毒,石秀云却显得很坦然:
“我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也知道,花满楼完全算不得是罪魁祸首。”
“刚刚那个小孩儿也说了,连‘应当预见’都做不到的花满楼,本来就连过失的责任都没有。”
她先是反驳了孙秀青关于罪魁祸首的指责,之后不等冷笑着的孙秀青说什么,又淡淡道:
“但我也会记得,害得师尊的好友心神不宁而遭遇刺杀的是他的好友,杀死师尊的也是他的好友。”
“不管因为什么,被骗了也好,踩着师尊的尸首寻求更深一层的剑道也罢,害人就是害人,杀人就是杀人。”
“所以我就算不会去找陆小凤和西门吹雪报仇,我也不会再执着于对花满楼的爱。”
“当然,我还是喜欢他,也许还会一直喜欢下去,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现在最重要的是,峨眉!”
“虽然峨眉还有长老们在,但师尊这一系的传承,只有我们师兄妹七人。”
石秀云看着孙秀青,冷冷一笑:“也许现在只剩下六人了。”
孙秀青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师尊生前虽然疼你,但想逐我出师门?大师兄和大师姐都还在呢!”
石秀云此时就像一串已经炸完的炮仗,眼神里头笼着烟雾,却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是你自己不愿意留下来吧?但凡你存了一点念想,也说不出那样的话来。‘无论你做了什么’……”
石秀云似乎想重复孙秀青刚刚那句话,却只说到一半就厌恶地停下来:
“我简直连重复一回都嫌恶心!”
石秀云又恢复了毒舌:“我当然没资格代师尊驱逐你。我只是觉得既然你心不在此,而师尊,师尊若是九泉之下有知,一定也已经恶心得见你一次,就能呕吐三年了。”
孙秀青已经气得脸都涨红了。
若不是她也实在无力挥剑,现在指不定就该和石秀云拼个你死我活了。
但石秀云恍若未见。
她扶着椅子勉强站着,淡淡补充一句:“——如果师尊还能呕吐的话。”
孙秀青的脸色红中又带了些青,最后汇合成一种奇怪的紫。
然后这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一声:
“我当然还能呕吐。但为师的忍耐力,显然比云儿你想象的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