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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长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闻散唤声,虚应空中诺。人各既畴匹,我志独乖违。风吹冬帘起,许时寒薄飞……
斛律,是大齐王室以下最荣耀的姓氏。从懂事开始,斛律家的长女就知道自己身上所肩负的唯一使命,就是令家族荣光不衰,增光添彩,让“斛律”这个姓氏屹立在大齐永远不倒,千秋万代。
那年,阿父打胜了邙山之战,而她则成为了斛律家族之中第二个有荣幸嫁给皇帝的人。
比起男儿沙场建功立业,马革裹尸,女儿家要做的不过就是待字闺中,然后为了家族的兴衰荣辱托付自己一生的幸福,所以她从小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读过无数后宫助前朝的例子,没有抵触,反而有些期待,期待自己终于能助阿父和家族一臂之力。
那天,她终于住进了这座注定要母仪天下的凤乾宫。
凤乾宫一片繁华中,她见到了当时同样年幼的皇帝,她未来要举案齐眉的夫君,然而与她想象不同的是,他虽然在笑着,但是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永远是这么冷漠,冷漠得不像是个孩子,直到如今,也未曾改变。
阿父是齐国的顶梁柱,齐国万人景仰的天,他在她入宫前说,她的女儿也应该是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只凤凰。
然而,数年无宠是呈现在她面前最为血淋淋的现实。她只是个女儿家,一生下来就注定了命运的女儿家,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自己的阿父如此显赫,为什么明明齐国离不开阿父的庇佑,那个冷漠的皇帝却看也不多看她一眼,像是一个陌生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光就在这样的凄苦和无助之中流逝着,执念在心头生了根,在泪水的灌溉之下发了芽。
无数个长夜漫漫,她抬头看着明月。她想起了《子夜曲》:人各既畴匹,我志独乖违。风吹冬帘起,许时寒薄飞……别人都筹备着成亲的礼物,只有我心中不喜,风吹起厚厚的冬帘,你是否还记得。你对我许下诺言时,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夜里?
那天,穆黄花被皇帝的奶妈扶持上位的那天。她请了俳优来跳舞,让凤乾宫也是一样的热闹和风光,然而当曲终人算之后,她终于哭得很大声,悲恸无比。她觉得她仿佛死在了那一天……
那天,入宫为她跳《兰陵王入阵曲》的俳优揭下了面具,怜悯地对她说,你要得宠,那我来帮你吧。
和合神咒可以让男子从此一心,白首不离。她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斛律氏的荣光,决不能在她手中熄灭!
……
……
“日来同我坐,夜来同我枕。吾奉九天玄女急急如律令……”
斛律皇后念完了咒语,将手中系着的两截发丝投入血盆之中,然后终于泪如雨下,一边大笑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这样就行了……这样就行了……我就会得宠了……”
穆黄花心中发急。“快!快将那血盆毁了!别教她害了陛下!”
不用她说,刘桃枝身后的禁卫早就大步上前。然而斛律皇后却冷不丁从蒲团下抽出一柄长剑来,挡在那血盆前,如同护崽的孤狼般发出尖叫声,“别过来!”
谁都看得出来,斛律皇后已是强弩之末,她一个妇道人家,又如何挡得住这如狼似虎的禁卫?然而因为她显赫的身份,禁卫显然都怕伤了她,犹豫着不敢上前。
刘桃枝见她仿佛已有些魔怔了,尝试着哄骗道:“皇后娘娘,既然你已得宠,不如这便去见陛下吧?想来陛下定是想见你的。”
“不错,不错,咒语应当生效了……”斛律皇后喃喃道,此时她头发全披散了下来,眼中一丝神采都无,仿佛已成了一具傀儡,原来她被折磨了这么多年,如今一朝得偿所愿,竟是真的迷了心窍了。
凤栖梧警惕地看着刘桃枝,一把挡在她面前,“莫要被他们诓了——”
话音未落,“嗤——”地一声轻响,长剑刺入了心窝,斛律皇后咯咯娇笑了起来,反手将剑抽了出来,然后带着鲜血随意扔到地上,提着裙裾欢喜地朝着刘桃枝跑去,兴奋道:“带我去见皇上!快!”
然而这下禁军却不再束手束脚了,三两下将斛律皇后擒住往殿外拖去——众目睽睽之下她妄想行巫蛊之术,如此滔天大罪,实在令人发指,就算她的身后站着斛律大将军,恐怕也难以支撑。
凤栖梧捂着心口颓然倒在了地上,他看着斛律皇后的背影,痛苦地说道:“别……去……啊!”
冯小怜默默看着倒在地上艰难喘息的凤栖梧,轻声道,“你解脱了。”
凤栖梧的嘴角不断流出鲜血来,他弯起嘴角笑了一下,眼中却蓄满了泪水,他一边哽咽,一边笑,像是个疯子,“是……啊!我终于……明白了……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这样的……结局真是……最好……不过了……”
锥心的痛楚中,他想起了那天,跳了一场又一场的舞,高高在上的皇后却在曲终人散时忽然痛哭流涕,哭得是那么伤心,他上前递上了一张方帕,心中不知为何被触动。
凤凰非梧桐不栖,所以他有了一个名字,叫做凤栖梧。
然而此时心口的疼痛让他再也无法专心想起那张日日思慕的容颜,生命的流逝是这么快,快得他来不及去回忆那份苦涩,只是在终于无力地闭上眼时,他最后看到的,却是皎洁的月光之下,秋水朝着他微笑。
他的表情有解脱,有痛苦,有高兴,又是那么的悲伤,然后终于倒在血泊之中,就此死去。
这样的表情,冯小怜依稀见过。